最是无暇的外表,遮住了她更加熠熠生辉的内里。赫本活在70年前,那个杂糅着时尚、美感与奢华的时代,在恒久的喧嚣中,她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优雅和克制。不论是在斑斓的荧幕上,还是在瑞士的“和平之邸”,甚至在战乱不安的第三世界,她从未停止对爱的付出和追寻。“没有,我没有遗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儿童在经受痛苦。”
1953年,出演《罗马假日》安妮公主一角的赫本声名鹊起,精致的五官、高挑的眉毛和出众的气质,让她清流般地从英国流向世界,成为无数女人争相模仿的对象。在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上,她还化着刚刚演出完的妆容来不及卸掉,勾起的唇角难掩眼中的惊喜和些许的无措。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和镜头,赫本无奈地找不见自己的奖杯,只得向工作人员借另一个来合影。这场完全出乎意料的获奖,是她唯一一次站在奥斯卡的颁奖典礼上。
下一次是在她去世的那一年,为奖励她对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贡献,奥斯卡颁发给她人道主义奖。还是那个奖台,可是人,却远了。
几个月前,91岁的法国顶级时装设计大师纪梵希,那个以《蒂凡尼早餐》中黑色连衣裙为代表的“赫本风”名流的创造者,在巴黎逝世。赫本同纪梵希,惺惺相惜40载,赫本曾给予他无数创作的灵感,而最后一次的赠予却是在赫本临终前,赫本将自己的一件大衣交给他,“当你觉得孤独时,穿上这件大衣,就好像我紧紧拥抱着你。”
这个世界和赫本的联系越来越少,留在荧幕里的影像到底还是略显苍白和无力。许多对她不甚了解的人都只记得她精致的外表和飞扬的笑容,可当这一点成为她令人敬仰的魅力的坚固糖衣,不曾有过的争议也悄然而至。
为什么那么多长相出众且演技不俗的明星都不如赫本的认知度高?为什么那么多明星都做慈善而只有赫本被人铭记?赫本到底是否被大众过度推崇?
在极速便捷的新媒体时代,表层信息的大量涌入和人工智能的算法推荐,造成的却是受众闭合式的接收和简单化的归因。赫本的美丽易被众人所知,但剥开这层外壳那充满爱意的内里却少有人究。这个探知过程,无疑是将荧幕上的形象从真正的赫本身上剥离开来。
遗失
1929年5月4日,奥黛丽·赫本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一个贵族后裔家庭。在她很小时,她的父亲便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将她和她的母亲送往了荷兰。和父亲的这一别,也是赫本在未来20年中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二战的动乱让当时无数的家庭遭受着苦难和恐惧,赫本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伙伴被捕,看着炸弹在自己身后爆炸,看着自己的哥哥和流浪狗抢食物。所有人都在饥饿中求生,赫本便在那时患上了严重的营养不良。
战争结束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进驻赫本所在的城市,用公益的力量给当地的孩子带去了希望,其中就包括赫本。可能那时赫本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件事成为她日后投身慈善事业的最大契机。
赫本的父亲缺席了她所有的孩童时光,也没能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候给予她一个拥抱。甚至于在整个二战时期,这个男人都被自己的母亲抱怨着。可赫本依然想要再见他一面,依然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几十年来,她从未放弃过对父亲的寻找,也无数次想象过和父亲重逢的场景。她有很多话想对这位迟到的父亲说。可当她和父亲20年后终于重逢时,场面却是十分的平静。
“他就像座雕像一样站在那里,没有走上前来,也没有张开双臂,他根本没有拥抱我母亲的打算。这个我母亲整个童年时代都在渴望见到、扑进他的怀抱、享受甜蜜爱抚的人,情感交流上却存在着难以弥补的缺陷。终于,我母亲主动走上前去,拥抱了他,就像其他那些幸福的女儿拥抱自己慈祥的父亲一样。这就是结果,我母亲选择了宽恕他,她并不需要亲生父亲的道歉,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如愿以偿。”
赫本的儿子肖恩这样写道。我无法感知那种和亲生父亲如此疏离的痛苦,以至于我在看到赫本流泪的镜头时,都不禁联想她是否回忆起了这段往事。但即便和父亲没有太多情感上的交集,赫本也从未放弃过对父亲的赡养,陪伴他走完了他生命最后的旅程。
赫本说,每个人都要做到自己应该做的,不论她曾经被伤害到什么程度也不能例外。
浮沉
赫本最初的梦想是能够成为芭蕾舞团的首席女演员,她多年来一直不间断地练习芭蕾,即便在战争时期也没停过,但因为她错过了练习芭蕾最适合的年龄,使她不得不放弃这个梦想而走上演艺的道路。
但不论是当芭蕾舞者还是做一名演员,赫本都秉承同样的原则:努力工作、遵守纪律和拥有职业精神。
赫本创造了太多经典的角色,那些流传至今的影视作品让她时至今日都依然能够获得上万观众的喜爱。她能够凭着自己对剧本出色的解读和对人物敏锐的感觉将角色和自己融为一体。
在电影《黄昏之恋》中,赫本和加里·库珀扮演一对情侣,库珀的角色是一个富有却不为任何女人停留的花花公子。所以纵使两人深爱对方,但却不得不在火车站分手。
赫本扮演的角色为了能够让对方相信自己与他一样的坚强和独立而表现得十分沉静,似乎不会因分手而痛苦。当列车缓缓开动后,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泪光,可是嘴里还在说着关于其他追求她的男人的轶事,说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是如何痴迷于她。
这时候火车开得越来越快,她在站台上奔跑,泪水终于滚滚地落下。火车的汽笛声越来越大,她必须大声喊叫才能让他听见自己的话,她还在努力使他相信自己会过得很好,但不舍之情却溢于言表。最后,他将她抱上了火车。
“母亲的表演非常成功,这个镜头成为很多影评家心中的经典。她找到了一种方式将剧本中不存在的痛苦和自己的遭遇联系起来,获得前所未有的融合,要做到这一点,你需要出色的剧本,出色的理解,出色的演技,也许还需要有出色的面部肌肉控制能力,可是对于母亲来说,这并不难。只要你经历过,感受过,你就可以表演出来。生活本来就是一场充满喜怒哀乐的戏剧。”
赫本经历过战争,看过人世间最残忍的最痛苦的分别。但是她从来不把这种痛苦带给爱她的人们,她总是向大家展示着她的美和快乐。
她创造的银幕形象获得了当时著名的作曲家亨利·曼奇尼、摄影师塞希尔·比顿和时尚设计师休伯特·纪梵希的欣赏和钟爱。但如果你说是这些外在的搭配让赫本在观众面前更加出彩,倒不如说是赫本成就了这些大师手中的作品。
正如赫本所唱的《Moon River》,它的创作灵感便正是赫本带给亨利·曼奇尼的,整首歌曲中都明显带有着奥黛丽强烈的个人气质——淡淡的忧伤。
而赫本独特的声音特质加上她对这首歌深刻的体会,都使《Moon River》的灵魂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毕竟没有人能够比她更能表现出自己的感受。
赫本的穿衣哲学也正如她做人一般,简单却不失优雅,休闲却不失质感。她的风格就是她为人原则的延伸,她信奉简单的生活方式,因为这样就能够将任何事情都还原到本质。
你可能看过赫本所有的影视角色,但论出色,所有角色的优点都比不上赫本自身的魅力;论精彩,所有演绎的故事都不及赫本的人生经历。
她信仰爱,信仰自然力量的奇迹,信仰生命中的美好,正是这些信仰让她在儿子长大成人后毅然投身于慈善事业,出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
新生
赫本从很小的时候便喜欢孩子,拥有两个出色的儿子是她最为骄傲和幸福的事。她对生命和爱的渴望也是她晚年坚持慈善工作的不竭动力。
1988年4月,赫本担任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慈善大使,期间她去过埃塞俄比亚,去过索马里,去过苏丹。她用双脚走过多个受难的国家,她用双手怀抱过无数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儿童。
她深入到难民的生活中,去感受和思考。她不停地奔波在发达国家和难民国之间,用切身行动去为第三世界的妇女儿童呐喊、呼吁和募捐。与其说她在做慈善,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位母亲,在拼尽全力救助自己的孩子。
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摄影师罗比和约翰·埃萨克回忆:
“在一次访问的最后,这位女子在离开前走进了一座简陋的建筑物里,那儿有许多饥饿的孩子,他们排成长长的一队,领取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给他们准备的食物,当时索马里的情况极端恶劣,只能用麦片粥充饥。她走上前去与那位正在散发食物的联合国官员交谈。在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位小女孩显得很特别。饥饿使她看起来有些虚弱无力,她焦急地不断向前探望,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女子时,她似乎呆住了,也许这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温柔和母性令她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扔下手中的盘子,向那名女子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这个女子非常安静,也紧紧地拥住了小女孩。那一刻,感情的需要超过了生存的需要。女孩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在那个神秘女子怀中得到的温暖和希望。”
赫本有时上午还在洛杉矶参加慈善演讲进行募捐,下午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非洲国家进行救助。而去往难民国的路往往没有直达的飞机可以到达,便经常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进行转机。
就是在这种疲劳的工作状态下,赫本坚持了四年,直到1992年年末。
1992年11月,赫本的腹腔内发现了癌细胞,这种癌细胞使赫本经常饱受病痛的折磨。而医生推测,赫本是在五年前,也就是她在投身慈善事业前,便已身患癌症。对那时的她来说,慈善的高负荷工作无疑是一种致命的催化剂。
手术和化疗已然无法阻止赫本体内癌细胞的扩散。当赫本意识到自己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时,她选择了一种平和的方式去面对死亡。
她在罗伯特和儿子的陪伴下,回到了家里。那是一栋坐落在日内瓦湖畔的山顶农舍,春天里能看到满眼的樱树花,黄昏中能感受到落落的夕阳。她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圣诞节。
1993年1月20日,赫本病情加重,一直沉睡不醒。
“我走进她的房间。我们都知道,母亲就要离开我们了。周围一切都是安静的。一束温和的金黄色的阳光照进来。我低头看着她。她是那么平静安详,以致我忘记了她是个病人。
我整夜都守着她。半夜时分,她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看着远处。我问她想要什么和感觉如何,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问她想念外婆吗?她没有回答。一会儿,我问她有没有什么遗憾的。
她说:‘没有,我没有遗憾,……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儿童在经受痛苦。’
这是她再次睡去前,说的最后的话。”
赫本曾在演讲中说道:“儿童是我们最重要的资源,是我们对未来的希望。我们不止应该保证儿童能够维持生命的存活,还应该使他们远离感情的、社会的和身体上的虐待。”
赫本不惧怕死亡,她信仰着爱,信仰着生命,信仰着自然,而死亡正是生命与自然的一部分。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儿童在经受痛苦。
赫本去世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在其纽约总部为一尊7英尺高的青铜雕像揭幕,雕像名字为奥黛丽精神(The Spirit of Audrey),以表彰赫本为联合国所做的贡献。
赫本从来都不止是一名演员,她更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一个将整个生命投入到人道主义的博爱的母亲。
她用宽容的心原谅了缺席20年的父亲,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原则;她用专注的心成为了一名演员,生动的诠释着每一个角色;而在生命的最后,她又用自己柔软的心呵护了无数个孩童,用心中的大爱安抚了无数受伤的灵魂。
我仍然记得著名导演比利·威尔德说的那句话:
“上帝亲吻了一个小女孩儿的脸颊,于是赫本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