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和许久不见面的好朋友约饭之前,我是一定要在内心小剧场里事先排练一下,预置几个话题的。
二人相见时,对方第一反应会是怎样?脸上是什么表情?我该用什么方式回应?是温文尔雅还是插科打诨?真正见面了,说话寒暄也是带着表演的痕迹。还好,我是个特别容易入戏的人,为了营造气氛而可以煽动起来的热情往往会让我自己也信以为真,很快地和对方打得火热起来。
但是和许楠在一起时就不会这样,大概是我们认识的时间真的太久了。我们自打小学认识,后来每一次升学,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联系。
人生说起来真的是神奇又微妙,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高中升大学,每一次人生轨迹的变动,我们都是相隔越来越远。这也导致虽然每一次升学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好像都意味着生离死别,以为会就此散落天涯。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却一直遥相呼应着,也总会被许多小事联结到一起,以各种方式,在各种场合相见。
当时我总喜欢把这些相见归结为“命运冥冥之中的神奇安排”,现在想想,当初许楠为了抓住我渐行渐远的微弱讯号,为了努力靠近我,不知主动地向我迈出了多少步。
就像这些她时不时发给我的短信:
“前几天逛商场,看到洗面奶买一赠一的促销活动诶,我一个人买也用不完,哪天你出来,我们一起去挑?”
“步行街新开了家西餐厅,据说超好吃,我有他们家的优惠券,再不用就过期了,过两天我们去吃吧!”
“好羡慕电视剧里每天写交换日记给对方看的姐妹哦,我们也写好不好?每周交换一次就好了。”
其实我知道她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身边未必就没有能陪她一起做这些事的朋友,可是每次她都能想到我,就让我总是很感动。
被动如我,几乎很少主动去联系朋友,所以我才真的很感激她一直拽着一根弦,让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手地一直拽着,给我安全感。
她好像充当了我恋人的位置,每逢情人节,七夕,圣诞等等虐单身狗的日子,我们总会凑在一起。再或者就像亲人,在她面前,我可以任由牙缝里留着菜叶而对她眉飞色舞,随心所欲,谈笑风生。
算算自打我和她认识到今天,差不多有十年了。说没有冷战,不红过脸好像是不可能的,但是时至今日早已忘记了当初起争执的原因是什么。两个人的感情没有腻到不可开交,也没有撕逼到惊天动地,只是行云流水,波澜不惊地铺展开的一幅画卷。画卷上,我们两个各自走在两条曲折绵长的小巷,偶尔彼此拿起钥匙敲打两下厚厚的墙,回响细弱但却一直都在。毕竟年纪渐长,走过的路,遇见的人,最后能留在身边没离开的,都是礼物。
现在我说要跟许楠出去逛街的时候,爸妈是一阵笑:“许楠啊,你们还有联系?那姑娘很有意思。”
经过岁月沉淀的故人是贮存多年的红酒,品一口,咂咂嘴,让人回味。
还记得小时候,爸妈曾把许楠评价为“心机重,好占便宜的小孩”,只是因为在互赠新年礼物的时候,她送给我的是一张拆封过的旧挂画。
还记得展开挂画的时候,爸妈一把把挂画翻过来,让我看到挂画背面泛黄的折痕,一条一条赤裸裸地横陈在那里,像个笑话。
当时爸妈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用“愚蠢的人类啊,被别人耍了吧”的目光注视了我许久。我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委屈。替许楠委屈,也替自己委屈。
毕竟他们不懂,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互赠礼物,交换的是心意,浇灌的是情意。但当这一切被放置在世俗的放大镜下时,却是那么容易被灼伤。
但还好,时间会宽容一切,当我们都成长为大人,过去那些爱憎分明的对比色沾染了岁月的灰尘,蒙上了一层温情的色彩,变成了一幅褪色的水彩画。而当初许楠那些小心机,隔着这些年的时光回头看去,像是戏台上的小人,念白都透着几分意思。
只是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我好像依然是个在交往中容易被人算计,总是吃亏的笨小孩,还总叮嘱交往时要长个心眼。
为此我忿忿不平了好一阵子,只是觉得朋友之间互送礼物又不像上场打仗,非要斤斤计较明码标价,势均力敌地拼个你死我活。
恰恰相反的是,能够长久维持感情的双方,从来都不是势均力敌的。在日常交往中,总归不是这次我亏欠了你,就是下回反过来你亏欠给我。
更何况,他们不知道许楠是在我刚转到那所小学,没有朋友,孤身一人的时候第一个拉着我的手跑向操场的人;是在我深夜给她的一条朋友圈点赞后立刻短信我问我怎么还不睡的人。他们不知道许楠会在我丢了钱包蹲在路边哭着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二话不说,火速打车来接我;更不知道她曾在我考砸了闷闷不乐的时候花上一整个晚上发图逗我开心,即使她自己第二天早上还有考试。
多得是他们不知道的事,而感情恰恰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或许说更得冷漠一点,朋友之间无非是以人情作为媒介的等价交换,礼物只是人情交换的一种模式,而关于人情的换算公式,总是人人心中自有一套汇率的。
就像在我和许楠的这段友情中,她对付出的这些点点滴滴的情意,早已化作了不可量化的礼物,让我永远心存感激。被动的我总是怀揣着一种亏欠的想要补偿的心情,希望给她更好的。
所以比起送礼物时她的那些图便宜的小心思,我更珍惜的是她那心细如发的关心,我更感谢的是一路走来,她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