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三个女孩观看新年彩轿祈福的表演,很快就入迷了。
“我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今天一定要看完才走。”雪秀说。
头一年来冬塘她不知道有这样的节日盛典。第二年上好像是年幼的细秀生病了,中间有一次不知因什么原因没来,第四年因为姐姐雨秀和林子有了公开的恋爱关系和春子家有了来往,是秋华带着她们姐妹一起来的。
但她们来的时候表演差不多结束了,她们只是看了表演的其中一部分。
“我年年看。今年来得早,终于站在这儿最好的位置了。”冬花得意地说。
“要是能走近去看,仔细看看雷公和观音菩萨的样子也好。可是那样的话就看不见整个表演的场面了。”细秀用甜甜的声音说完,指着从木铺街最先舞过来的彩轿,问:
“这个呢?是什么神仙?”
“是什么神仙呢?要是用很大的字写上名字的话,就好认了。”冬花回答。
“只能看出来是童男童女的样子。”雪秀告诉妹妹道。
“得仔细看才行……是送子娘娘吧。”
冬花注视抬着彩轿的表演队伍走近眼前,从服饰上认了出来是由童女扮演的“送子娘娘”。
相对于雪秀细秀姐妹俩,冬花对童男童女扮演的神仙比较熟悉。
……
“去供销社吧?”云子扯了扯哥哥春子的衣服。
兄弟俩刚从春子同学一家出来。同学的父母给他们俩兄弟每人两挂响光炮,临走时又把花生糖果糕点塞到他们的口袋。
春子带着云子想挤过去看冬花和雪秀俩姐妹,也想去供销社买点什么,但他们被一层一层的人墙挡住。
春子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冬花雪秀细秀她们站的地方,小小个子的云子更不消说,他除了听到喧嚣尘上的锣鼓声、唢呐声和人的嘈杂声,什么也看不到。
“我们出去炸鞭炮玩吧?”云子看不到表演场面的热闹,被簇拥的人流挤得身不由己感到很沮丧,他要哥哥带他出去。
“好吧。去看看祥子他们。”春子答应得很干脆。
人实在太多,挤不过去,他想冬花雪秀细秀站的那个位置也没什么危险。他还是带着云子走出供销社的广场。
但今天没看到祥子他们的人影,又不好直接去他们家找。
他袋里有几挂鞭炮,家里还有冲天炮,准备约祥子他们去山坡上炸土堆,去河里炸水炮。到时候,附近塆村也会有很多伙伴来。
春子带着云子绕过人流,穿过一条小巷,来到锅厂,那儿过去有一口小池塘。
82)
在锅厂前面北方人与春子云子迎面相撞,他把俩兄弟拦住:
“呀,大过年的,正巧。进屋替我们凑个热闹……我正要请你们去我家吃年糕呢。”
北方人很高兴拉住春子的手说,再一个劲朝屋里喊出自己的婆娘。婆娘背上背一个孩子,手里拎着一个篮子,从黑暗的屋子里岀来。
“哎呀,春子云子……”北方婆娘看着春子云子一个一个地叫喊出他们的名字。
她把篮子丢到门口,象是扑过来似的,一下拉住春子的手,想想不合适,赶紧松手抓住春子的胳膀:
“我们做的年糕,你们肯定没吃过,我现在跟你们拿去。”
北方婆娘放开春子,急匆匆地转身进屋,很快双手捧着花花绿绿的什么东西出来。她先给云子春子手里各塞一块,让他们马上尝试吃:
“这是我们北方的年糕,和你们的做法不一样,口味重,特好吃。”
春子云子接过,咬一口,确实好吃,松软香甜,味浓醇爽。这些大黄米红豆做的年糕,是春子云子兄弟俩不曾见过的,比供销社坛子里卖的还好吃。
北方夫妇非常热情一个劲的邀请兄弟俩进屋。春子迟疑了一下,带着云子还是走了进去。
木板和杉树皮搭成半截斜披屋到底算不算房子?这种房子,在冬塘,只有山里人在看守成熟时的庄稼才作为夜晚停留的临时居所。
昏暗的屋子里简直是一个杂物仓:堆满了木板、木条和薄膜、一些缺角裂缝的坛坛罐罐;木板搭成的床、桌子,一边屋角木板架上放的几只碗,散落在四处高矮不齐的板凳。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一片狼藉,散发出呛人的霉臭味。
大人和孩子们的衣服、大大小小的袋子,乱七八糟地挂在四面的木板墙上。
也许这一家人一门心思都在如何劳作为了吃的上面,没有时间收拾家?
俩兄弟进来,在屋子里站着,没有落坐。北方人也没有请他们坐下,也许是过于简陋的家境无法让冬塘头户人家的孩子坐得下来。
“这个是我们做的年糕,你们带回家慢慢吃,还有让太爷爷爷尝尝。过了年,以后我们日子好了,专门做一锅给你们家送去。”
北方人解开一个纸包,一层一层地打开,让春子看了里面的年糕,说。他再重新包起来,
“你们这儿山多土地多,虽然田地少,但山上庄稼作得好的话比田里粮食更能养人。我们那儿没有山只有田,一闹饥荒就没法活……”
“真的谢谢你了!谢谢你娘,给了那么多米。还有周书记……”北方婆娘赶紧打断男人的话,她向着兄弟俩弯曲身子鞠躬表示谢意。
春子呆愣愣地看着北方夫妇,父母什么时候给了北方人的米?
北方人很利索地用报纸把年糕包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用细绳子绑好,递给云子拎着。
“太多了。”已经懂事的春子说。他从弟弟手里要过小包裹,还是把包在报纸里的年糕解开,倒出来一些,放回桌面上的碗里。
春子知道接受象这样贫苦人家的邀请招待,自己只能出于年节期间的一种礼仪受赠一点点。
“哟,春子,你太客气了。”北方人感动地说。夫妇俩望着春子,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春子接受北方人夫妇的新年礼物后,带着弟弟,离开了他们的屋子。
北方人和一些远道而来留下冬塘不走,他们只能趁各个生产队土地空隙时种些蔬菜,有些靠一门手艺,象补锅、替人做木工、织篾匠、刷油漆……四处揽活。生活虽然艰难,勉强还是活得下去。
要是有成年的女儿,会攀上当地有些地位的、像是大队干部生产队长这样的人家结亲,儿子也会上门作人家的入赘女婿,这样才算真正在冬塘落了脚。
大多数逃荒到冬塘的外地人,在年节期间会岀去讨些食物。
春子打消了去找伙伴玩的念头。大年初二的,不想在街巷里闲逛总让人请进家。尤其是与喜欢贪便宜的云子一起。
他带着弟弟还是返回去供销社。
天空已经显示柔和的暮色,牛姥山上的天边现出淡淡的霞光。
云子手里拎着北方人赠送的年糕,跟着哥哥后面,眨眼就跑开了。春子来到供销社,贴着屋墙挤到雪秀她们身旁。
这时候,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人们渐渐失去了刚开始看热闹的兴奋,少了嘈杂的喧嚣声和人们的欢叫声,一些看足眼瘾的人也纷纷离开了表演广场。
但迎接新年祈福的彩轿表演,会持续到天黑为止。
“去买东西去呀。”雪秀攥住走过来春子的胳膊唤他。
“好吧。”
现在雪秀叫他去供销社买东西,对于春子来说正好陪妹妹冬花还有细秀买点什么给她们。
今天来的时候春子妈给了春子二元钱,让春子去供销社买点吃的给雪秀细秀俩个形影相随的姐妹。
雪秀让自己走过来两步挨近春子,她看着春子幸福地笑了。要是平时,雪秀知道叫春子去供销社买东西也是徒劳,没想到他今天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春子带着冬花雪秀姐妹下了台阶,走去供销社。
“现在进去。还是好多人呀。”
冬花往里面看过去,供销社柜台前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她退了出来。冬花也不愿意哥哥在的时候花谢婆娘给的红包钱,她得让春子花钱。
“给。”春子把二元钱递到雪秀手上。里面的人太多,春子不想进去,让雪秀去买东西,他放心。
春子停下来脚步,站在门前,找处空隙的位置,继续观看彩轿的表演。
雪秀接过钱,带着细秀往柜台前走去。柜台里的女营业员小文,看到雪秀喊过来:
“雪秀——”
雪秀闻声走向前。
“小文姐。”她朝营业员小文应声道。
“你这衣服真好看。再过二年,长大了也成了我们冬塘的姑娘了。买什么呢?”小文笑呤呤看着雪秀说。
“买柿子呢。”细秀蹬起脚尖,伸长脖子往柜子里望,抢先回答。
“你说什么呢?冬塘的姑娘,我现在不是吗?”
雪秀不解地问。
“现在当然不是。要像你姐一样,嫁到冬塘,才算是冬塘的姑娘。”
“啊?小文姐……”
雪秀惊叫一声,马上羞红了脸。
“你们总是与我们不一样,说话斯斯文文的腔调,不像我们乡下人粗声大气。”
小文并不在乎雪秀的羞色,她弯下身子从箩筐里捡柿子放入秤盘,说。
小文所说,也是冬塘乡亲普遍的认同。
雪秀姐妹她们来冬塘五年,讲着一口地道的冬塘话,但是还是让乡亲认出来她们不是冬塘人。就像很多下放的知青一样,说着一口冬塘的土话,形样和姿态总是与土生土长的冬塘人不同。
这种不同主要表现在他们身上细微之处:举手投足之间的姿势、说话的语气、方式,衣服与裤子的颜色搭配上,甚至女孩子姑娘们头上的发绡用的丝巾扎起来精致的造型……
尤其表现出来与乡村中忙碌的乡亲会有距离上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