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方的第一场雪已经开始飘落,处于长江边的南京还在飘着丝雨。但天气已是明显地寒冷,好像寒气不是从衣服外面来的,而是从自己骨缝里冒出来的。这让来自北方的惠风很不习惯。
今天是周末,他决定走回去,反正早回去也是一个人。也许是冷的缘故,路上的人并不多。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就在这时,他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这香味让他立刻就想到了家乡。
“忘忧干果店”前零零落落地三两个顾客。等到他时,他指了指柜台上不多的栗子说给我来半斤吧,说着自己就动手装了一个纸袋,送到秤台。
“这个不热了。热的好吃。”
惠风回过头,见一个女子用白底蓝丝的围脖围住了半个脸,上面只露出一团乌黑的头发,一双眼睛含着笑。
惠风听她这么一说,好像刚才想吃的冲动是一个很愚蠢的决定,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围脖女子又说话了:“我随便说的。”
惠风决定不买了。倒不是围脖女孩的原因,而是自己的冲动已经完全消失,一想到自己回到宿舍,瑟瑟地抱着一袋冰冷的栗子吃,就觉得这不仅仅是愚蠢,简直有些疯狂了。于是,他冲她微笑地点点头,低头离开了。
走过了两个站牌,他觉得还是赶快回去,钻进被窝里才能暖和些,就在第三个站牌下等了一会儿,上了公交。
车上也没有几个人。惠风选一个远离门的座位,刚坐下,就听得前面轻轻“啪”的一声,接着一丝栗子的香味淡淡地浮起。
他抬起头,看到了白底蓝丝的围脖,和上面一团乌黑的头发。
惠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女孩子捉弄了——她一定是见栗子快没有了,就故意说那些话来让他放弃的吧。这样想,就觉得有点儿气愤。于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好吃吗?”
女子回过头来,有些意外,接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原来你也坐这趟车?”
惠风点了点头,女子把栗子袋递到他面前,说:“不吃糖炒栗子,好像冬天没过唉。”这话好像是对惠风说,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
惠风就抓出几颗,拇指和食指一捏,轻轻的一声,栗子裂开了嘴。
“你很会吃唉。这里人很多不会吃。拿着栗子用牙咬,哈哈,难看死了。”
惠风咬着今年冬天的第一枚栗子,问:“你是哪儿的?”
围脖女子又“咯咯”地笑起来,说了句“你猜”接着自己先摇起了头,“别猜了别猜了,十个人有九个猜错。其中最怪的说我是台湾的,哈哈,我像是高山族的么?我是黄河边长大的,真正的黄河。”
惠风的心情一下子就开朗起来了,或者说,是被围脖女子带起来了。他突然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想说黄河、栗子树、枣树、山坡、窑洞……到出口时却说:“我也是。”
围脖女子已经站起来,让惠风往里面坐,自己坐在惠风刚坐的位置。
“老乡唉。今天先不泪汪汪了,以后再补吧。吃,吃栗子吧。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栗子树,结果时候一树毛茸茸的小球球。我们用竹竿打,刚下来的栗子像红薯的味道,甜味儿也不浓。我们就坐在栗子堆里吃。”
惠风连着点头,说着“是”。她的话把他带回到家乡,他想家了。
“打完了栗子,我爸妈会给每家都送一些——我们那里就这样,不像这里的人分的那么清。栗子的吃法很多,可以生吃,可以炒,也可以煮,干了还可以过油。我喜欢我妈妈把它们磨成粉,蒸成糕。我的口水要流出来了,呵呵,我是个吃货,是我妈妈培养的。”
惠风嘿嘿地笑着,履行着一个吃货应该有的作为。
“你多少年没回去了?”问这句话时围脖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到惠风“三年”的回答后,高兴了,“我比你好一点点,就一点点,两年。可我觉得好像是二十年唉。我妈妈不让我到这儿,更不让我找这儿的对象,怕我不回去了。嘿嘿,哪会呢?我是一个听话的乖乖女,当然听妈妈的话了。”又轻轻地叹气。
惠风觉得围脖女子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样,他吃着甜糯的栗子,听着她的唠叨,突然就感受到了家。这感觉让他想哭。
“唉。你合租还是单间?嗯嗯,羡慕死了。我们六个人一间,六个人来自祖国的六个方向,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嘿嘿。”
惠风把头转向窗外,他的眼角有些痒。
“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惠风低下头捏栗子,“啪”的一声。
“我男朋友前几天提出分手了……”
惠风转头看她。
“别误会。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没人听我说……”
惠风几乎要忍不住泪水了。
“我们俩四年了。四年,怎么说分就分了呢?你说人心怎么这么怪呢?甜也是它,苦也是它,爱也是它,恨也是它。你说怎么这么怪呢?四年和一天,这比例。”
“你恨他?”
“不,开始有点儿,后来就不了。为什么要恨呢?”
惠风不说话了。
“呵呵。其实这也好呀,我可以让我妈妈放心了。他是宿迁的,本来也难成。”她又“咯咯”地笑起来。
惠风也笑起来,只是有一些酸酸的东西在舌面游动,他知道,那不是糖炒栗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