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报纸的内容选择有时候跟报社高层领导的喜好有关,比如像猫狗宠物丢失的这样的选题在一个领导那里觉得不值一提,但家有宠物的领导主管内容时,就会特地把这样的稿件提出来。
既然领导喜欢,稿子又不难做,大家也乐意跑,一时之间,有关猫狗的稿件多了起来。读者看报后,打热线报同类题材也多了。
有次,一位中午女士(下称二眉)拨打热线说,父亲心爱的小狗丢了,希望记者能去了解情况,帮忙见报找狗。这样的事,如果不是很复杂,电话了解就足够了,但聊了几句,二眉就说,相谈即是有缘,希望能当面跟她和她父亲聊。
那天刚好事不多,我如约在某医院家属区见到二眉。她看起来很爽朗,跟人一见如故状,上前一把挽起我胳膊,一口一个妹子。我本不是容易跟人熟络的人,跟陌生人这样觉得别扭又不好一把甩开,只好任她挽了一会儿,在某个逼仄拐弯处,赶紧趁势挣脱了。
快走到他父亲的小屋时,已大概弄清状况。二眉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兄妹三人,父亲八十多,以前是医院职工,退休后一直住在医院。狗是大女儿买来给父亲做伴的,很得老人欢心,可惜不慎走失。
她说,老人心情很沮丧,儿女们很着急,本想立刻再买一个,但老父旧情难舍。哥哥姐姐位高权重,工作繁忙,只有她无聊时做做生意,时间比较充裕,陪老父时间多些,找狗买狗这件事就交给她了。
远远地看见二眉父亲身着一套久远的军服,戴着帽子,伸展着腿平静地坐在门前低矮的墙垛子上,背靠一根杆子在看报。给人的感觉是平静的,也是落寞的,我赶紧抓拍一张照片才打招呼。
跟老人聊得很简短,因为到了饭点儿他要吃饭还要午休。老人给我的感觉是喜欢那条丢失的狗,但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果儿女再给他买一只还是能接受的。这跟二眉描述的有点偏差。我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为父亲找狗心切,为了打动我们吧。
其实即便不是这样,为一个孤寂的米寿老人找一只丢失的狗,怎么说都是合情合理的。
趁老人要吃饭,我也准备走了,但二眉拉着不放,说有缘见面,应该多聊聊。讲父亲的过去,哥哥姐姐的厉害,自己的平庸。不知道是不是在每个弟弟妹妹眼里,哥哥姐姐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我想起娃爹说起哥哥那尊敬的表情,我的妹妹对我无理由的扶持与服从。
但一般人第一次见面,哪有那么“掏心掏肺”随便啥都掏出来呢?她极有可能在修行,但还没有参透,道行着实有点低。反正我会控制不住地想,她是不是有点“二”?还是这样的中年真的太孤单了,必须找一个人说说?忽然想起那句熟悉的话:与熟悉的人吵架,与陌生人说心里话。
我想领导有时候一定会有些话想告诉我,而因为宽容没讲出来。比如像这样的小稿子,完全没必要浪费几个小时,尤其是大中午。
可是有时候就是不忍心说离开,尽管知道他们说得几乎都是不会写在稿子里的废话。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废话让他们释怀,让我感慨。
也许那时候我真的不仅仅是在工作,而是用生命在经历在一段旅程:每天与陌生人想见,听他们的故事,写他们的琐事。这曾是我最迫切的理想,也很有可能是以后还会做的事。
后来因为有别的事情我必须离开了,二眉从包里掏出一叠东西,很神秘塞我手里说,“这个很好的,拿着买点点心吃吧。”我一看,是一叠十元一张的西点券,加起来估计有100元。我连忙又塞给她,说这样做不符合规矩,完全没必要。
其实无论是怎样的理由我都不会收。即使我想吃蛋糕,一定是自己掏钱买的心安,如果不舍得也只会盼望着单位一年一度的生日蛋糕券。
我甚至想,这小一叠面额不高的券,也许是她很容易获得的,但也有可能是父亲省下的,或者姐姐“施舍”给她的,也许她攒了好久自己也没舍得用呢!
想到这里,忽然很不好受,赶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