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挖的坑,有缘再填
(著) 十文字 青
如何にして 楽園の扉は開かれたのか……
乐园的门扉是怎样被打开的呢……
A.E. -19年
干枯的树枝般的手指抚摸在坚木般的皮肤上。
遮挡了阳光的深绿树叶被风吹弄着沙沙作响。
老迈的女人眯着独眼,指甲嵌进树皮。
这样刻上的痕迹,最终也随着被剥落的树皮荡然无存。
不祥的鸣叫声骤然传来。
展开黑翼的乌鸦落在老迈女人的肩上。
「オルドローズ,オルドローズ」
「怎么了,ムニン……」
「オルドローズ」
「呵呵……」
老迈的女人讪笑起来。
被她取名为ムニン的乌鸦,虽能像听懂人话般回答,说到底是擅长模仿声音也不为过。
「『有深红的魔女之称的(绯红的)』オルドローズ1」
「明明让你不要再说了……」
然而,教会ムニン这个名字的人应该是她自己。ムニン本不应知道她很久以前的别名。
深红的魔女。
尽管已经上了年纪,她的头发仍像年轻时一样及腰长,眼中也保留着浓郁的鲜红而妖异的光泽。
即使有着被挖去的单眼作为惩罚的象征,她已忘记了犯下的罪孽。
已经过去很长的时间了。
她的皮肤不再吹弹可破,变得满是褶皱。
「『记忆』(ムニン)2」
オルドローズ和肩上的乌鸦搭话。
「用很久以前的……令人不快的,在遥远的过去就舍弃的名字叫我这种事,别再做了」
「オルドローズ,为什么呀,オルドローズ」
「总之,别再做了」
「啊啊哈哈哈。啊啊哈哈哈」
教会ムニン那个讪笑声的也是オルドローズ吧。和她的声音的确有相像之处。但她是否曾在ムニン面前如此讪笑过呢。
「上了年纪了啊……」
オルドローズ让干枯树枝般的手指在胸前到腹间爬动了一遍。她把着黑色的晚礼服裹在身上;不对,应该说是曾经是黑色吧。经年累月,曾经漆黑的晚礼服已成夜鸢般的黑棕色。
她曾经丰满的乳房,已然萎缩垂下。
虽然已经消瘦到摸上去能感受到肋骨形状的程度,但盘绕着她下腹的肉干般的赘肉,大概用火烧也烧不尽。
オルドローズ曾经是,现在也是魔女。普通人是应该无法像她那样,保持着绝对的贞洁、进行着特别的修行、摄取着自制的秘药,一直作为魔女活到这个岁数的吧。
然而,魔女也已经上了年纪。
「ムニン」
「オルドローズ。怎么了呀,オルドローズ。」
「以后再叫我『有深红的魔女之称的(绯红的)』オルドローズ之类的试试?我会把你逮起来,拔掉羽毛烤着吃掉哦」
ムニン黑色的眼睛凝视着オルドローズ。
眨着眼睛,轻歪了头。
「唉……和畜牲说这个也是白说」
「畜生。オルドローズ。畜生。那是在说你吗?」
「这不明摆着在说你吗,ムニン。真是笨蛋啊。好吧……」
オルドローズ就这样让乌鸦停在肩上走起来。她的背直了起来;将背伸直,与在这边境的古老森林里徘徊,都曾是对变老的抵抗。而无论进行了怎样的抗争,时间也无情地流逝;她所剩的寿命被渐渐挖去,她像是生命被耗尽般走向死亡。
向着终焉。
啊啊,然而,将魔女的耳朵抓挠的那个声音,是连些微的终结也不可预感得到的,起始的响声!
オルドローズ停下脚步,寻找声音的源头。
ムニン像乌鸦应有的样子“卡——”地叫了一声。如在回应这叫声般,那个声音更响了。オルドローズ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卡——”,“卡——”,“卡——”,ムニン接连叫着。那个声音跟着回应。
「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情也是存在的啊……」
不久,オルドローズ伫立在了一棵巨树前。
巨树的根部如大量的蛇般相互纠缠隆起着,在地上蜷滚着钻向土里。
在地上根的间隙中,婴儿如嵌入般躺在里面。
除了灰色的襁褓,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攥紧小小的拳头,婴儿紧闭着眼睛哭闹着。
「是谁做了这样的事……」
「オルドローズ。啊啊哈哈哈。难道不是你吗。オルドローズ」
「……你说是,我?」
魔女倒吸了一口气。
难道不是你吗。那大概是オルドローズ曾经向着ムニン诉说的话吧。ムニン只是从口中说出了而已。应该只是这样。不带有任何意思。
当然,丢弃了这个婴儿的不是オルドローズ。在这片森林也会见到有人出没,但婴儿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
魔女为了保持魔力没有生孩子,而她也没有亲戚。
会把婴儿抱在自己怀里这种事,完全不曾想过。
「……抱起来?我,把这个婴儿?」
没错。
魔女弯下身,像是向着婴儿伸出手般。
「别这样呀,オルドローズ。停下来。オルドローズ。」
ムニン拍打着翅膀从魔女的肩上飞了起来。乌鸦的话之类不足为意。然而,现在应不应该听从那个忠告?魔女犹豫了。
(抱起这个婴儿,你打算要做什么呢?オルドローズ?)
问向自己,却冒不出答案。难道是想抱走救这孩子?这孩子一定还是个乳儿,奶水要怎么办?若是动用她的魔力,让带孩子的野兽服从命令不费吹灰之力。但人类之子能用走兽的乳汁养育吗?识遍百草、通晓星事、由云流树动知天候、以咒术改命理的魔女,竟然连这点事也无法判断。
无法判断。但无知即是恐惧之源,魔女还是知道的。
与婴儿相关的事,魔女一无所知。
因而,魔女感到了惶恐。
身为魔女的オルドローズ,因人类的弱小婴儿而战栗着!
抚育这令人惊惧的婴儿之类的事,终究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为何她却似乎向着婴儿伸出手呢。
抱起绞尽全身的力气哭喊着的婴儿,是要做什么?
「反正,你也应该没法活下去吧……」
即使置之不理,这个婴儿也是会死的。
那就把这孩子抱起,勒紧脖子,现在就令其解脱吧?
「啊……!」
魔女用干枯的双手掩面,手心湿润了。无法再被吸收的泪水从指间溢出。
(我竟然会哭……!我オルドローズ竟然……!)
这还只是想像了,将手放在婴儿纤细的脖颈上施力的景象;只是婴儿窒息着无法发声,一条渺小的生命没多久就会消失的事吧。仅仅想像了一番这景象,已让魔女感到撕心裂肺。
迫不及待地,魔女搂抱起婴儿。
「哦哦,竟然……竟然会如此的小……真轻……你可真是轻呀……」
婴儿不停不歇地哭泣着。尝试着抱孩子的方法,魔女却完全不知所措。这样抱着好还是不好,甚至连究竟有没有正确的抱法,魔女也不清楚。
「乖,乖,哟哟,别哭了呀,拜托了呀,我说,你呀,已经没事了哦,已经没事了,不会有不好的事了,真的呀,我这魔女所说的话当然是不会错的。所以呢……」
或是轻摇、或是将脸凑近拉远、或是搭话、或是“嘁嘁嘁”地咂舌之间,婴儿总算像是重新安定下来了;不,并不是那样,大概是因为哭累了吧。
婴儿双眼闭上,嘴唇仍然翕动着,但已不出声了。
「想睡了吗,你呀。是吗,是吗。去睡就好。这段时间里,老太婆去想办法找能给你喝的奶水吧。唉,如果我再年轻些的话……」
说着说着,オルドローズ含着泪,因盈眶的泪水而深深动摇。
「再年轻些的话……那又如何呢?还能给这孩子哺乳?让我这魔女……老太婆来吗。说来也对,我已经老得不能当母亲了。当婆婆更适合吧……」
抱着婴儿,缓慢而谨慎地走着,魔女编构起故事。她是这孩子的婆婆。由于某些原因,孩子的母亲不得不抛下婴儿离开了。因此,身为婆婆的她代替母亲养育着婴儿。如此陈词滥调般的故事,魔女总有一天会如愚蠢的庸人般,说给这孩子听吧。
婴儿的眼睛是浓郁的绯红色,魔女对此察觉到了。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是,我的孩子……)
1『有深红的魔女之称的(绯红的)』オルドローズ:为原词中“クリムゾンのオルドローズ”。
2『记忆』(ムニン):为北欧神话中意为“记忆”的乌鸦,见:<a href="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A6%8F%E9%87%91%E5%92%8C%E9%9C%A7%E5%B0%BC">福金和雾尼</a>。
虽然她未曾去过,但若是离开“终途之森”,越过令人望而却步1的荒原后所到之处,据说是“王国”。
那“王国”是怎样的地方,她并不太了解。总之,似乎有很多人住在那里,建筑也有石造的。即使去问婆婆,也只会告诉她类似这样的事。
(婆婆以前是不是住在“王国”呢?虽然觉得是那样……)
她想像起未曾见过的“王国”的样子。想去看看,只有一次也好,试着向婆婆如此请求着,她但从未向婆婆透露自己的想法。
(大概是,婆婆不想回忆起那些事吧。于是,和“王国”有关的事情也不愿多说吧。总觉得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情……)
她每天一边漫步于“终途之森”,采摘草药、观赏花木、寻找松鼠或是飞鸟,一边思考着事情。
更年幼些时,在森林里和婆婆握着手,一刻也不曾放开。森林里既有危险的走兽,也有不该踏入的地方。绝对不要把手放开,婆婆向她叮嘱再三。
现在的她也对森林了如指掌,从婆婆那里学来的魔法也足以驱散野兽。在森林里即使见到了人的身影也不能接近,要立刻躲起来。婆婆定下的那个规矩,渗入她的心中。森林不会加害于她。在天黑之前就能走回去为止的距离内的森林,对她来说如同庭院一般。最近就常常独自在森林里漫步。
在森林边缘独立着的原木小屋里,亦或于从小屋下望的“嗟叹之川”的河畔,婆婆应该在等着她回来吧。
每天,她都会约婆婆一同去森林,但大多被拒绝了。
(因为身体不太好……)
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让银色的发丝摇曳。
的确,婆婆最近面色不好又没什么精神。但这一定是因为着了凉什么的吧。她有时也会发烧或者咳嗽不止,婆婆大概也是如此。稍事调养的话肯定会好起来的。
即使这样想着,一想起婆婆的面容便无法平静。想用热水的药浴浸泡婆婆的手脚,为她仔细摩挲。她手里的篮子里已经放满了为此而摘的药草。
这些药草仍略有不足。但若走得更远些,就无法在日落前回去。差不多该往回走了。
她转过身。
「……在这里!」
这尖锐的声音于那时响起。
她反射般地蹲下。不理解自己为何这样做了。总之那个动作救了她一命。
有什么从蹲下的她的头顶掠过,击中稍微前面一些的树上。不仅是打在上面,那东西钉入了树中。
细棍上有着鸟类的羽毛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呢?总之是危险的东西。
同样的东西又飞了过来。
她一边抑制住惊呼爬着逃开,一边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她被袭击了,被人类给。她也曾从远处见到过婆婆以外的人类。和走兽一样,人类中也有雄性与雌性;人类的话,雄性叫作男人,雌性叫作女人。那个声音粗壮的是男人。
男人并不是独自一人。似乎有好些个。
她藏在巨树的地上根内,放轻呼吸。能听见拨开草丛的声音。
「跑哪了!」
「去找!」
「是魔女的话,那还相当年轻啊」
「谁管呢!那样的白色跟怪物没两样!要么是魔女的孩子,要么是魔女的同伙!」
三个——不,像是有四个人。
那魔女,指的应该是婆婆吧。叫做ムニン,声音模仿得很像的乌鸦这样称呼过婆婆。
那些男人多半是在搜寻着婆婆。不只是搜寻着,他们已经突然袭击了她。是打算对婆婆做出残忍的事。
她重重按压着最近开始隆起的胸膛。像是要破裂般,心脏激烈地悸动着。在意着这剧烈的心跳声会不会让男人们听见而忐忑不安。
「滚过来!要是老实出来,还能饶你一命!」
一个男人如此怒吼着。真的如此吗?相当不可信。何况,饶你一命,男人是这样说的。就算男人信守了诺言,仅仅饶了性命,也判断不了会如何被他们摆布。
(……不能回到婆婆那里)
如果她就这样被男人们追赶着回到婆婆身边,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男人们盯上的是婆婆。
(怎么办……)
- 1望而却步:原文为“退屈な 荒れ野を越えると”。由于文中未对荒原进行描写,不作为反语翻译。这里作为古文用法理解,见<a href="https://kotobank.jp/word/%E9%80%80%E5%B1%88-556793">二②:困難におそれしりぞくこと。</a>及<a href="http://kobun.weblio.jp/content/%E9%80%80%E5%B1%88">①:気力を失うこと。気落ちすること。うんざりすること。</a>
オルドローズ弯下腰坐在河滩的岩石上,睁着胀痛的眼睛注视着对岸。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相当一段时间。最近常有这样的事。
若是站着,腰或膝盖会如嘎吱作响般疼得想要坐下;即便是坐着,也会不经意间驼背。走起路来更是要命。能整天躺着最好,但又不想让那孩子担心。
「……还不是时候」
魔女嘟哝着,讪笑起来。还不是时候。是指什么还不是时候?魔女知道那是什么。オルドローズ是个魔女。那个的到来,也能比普通人更远,更明确地感知到。魔女听见那脚步声。
「但还不是时候啊……不能弃那孩子不顾……」
在汹涌的灰色河川的对岸蠢蠢欲动的人们的样子,魔女泛白浑浊的眼睛看不太清。
冷风吹起,魔女知道天要黑了。
「……嗯?明明已经是那孩子差不多该回来的时候了……」
从森林回来的话,通常是先到赶到魔女身边。每当被孙女拥抱,魔女心中便被喜悦与悲伤煎熬。我回来了,婆婆。在耳边呢喃的孙女的声音,令人爱怜而残酷地,钻心地折磨着魔女。
「オルドローズ。『有深红的魔女之称的(绯红的)』オルドローズ。オルドローズ」
听见ムニン的声音,魔女仰望日落的天空。乌鸦扇动着黑翼落下。落在肩上的乌鸦,不知是否同为那个ムニン。就体型或喙的形状来看,不得不觉得是同一个ムニン。这乌鸦被给予的寿命究竟有多长呢。
「……怎么了呀,ムニン。明明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再叫那个名字……」
「オルドローズ。人类大概又溜进森林了吧」
人类大概又溜进森林了吧。
那是オルドローズ曾经在ムニン面前的喃喃自语。ムニン可能只是记住了那句话,随口说出而已。
「……早该回来了。太迟了。」
オルドローズ站起身,拉直身板。或许是心理作用,阴云密布般浑浊的视野像是放晴了。
「很快,那些半亡者就会渡河而过。……那孩子还从没到这时还不回来啊」
「要走了吗,オルドローズ」
「是啊,要走了。你不回自己的巢没问题吗,ムニン」
「啊啊哈哈哈。真是多管闲事啊。啊啊哈哈哈」
「……这样啊。随你便吧。唉,学舌的混账乌鸦。本来应该连话都不会说。」
「快点呀,オルドローズ。赶紧的」
「……简直了」
オルドローズ硬是迈开了步子,在沙砾和大小石块上一步步踩着,抑或是迈步跨着地渡过河川之后,到了像是小山崖的地方。往前便是“终途之森”。山崖之上立着原木小屋。孙女姑且能够直接上下山崖,而魔女就做不到了。若是向着下游走一小段,更加低缓的山崖的斜面上建着石阶。原木小屋是由魔女指派使魔建造的,这石阶却并非如此。似乎是由魔女的前任者建造的。
オルドローズ拾阶而上进入了森林。快要喘不过气也顾不上地向前走着。
不久就日落了。
オルドローズ用了新月花与姬蓬1的魔法。魔女的独眼瞬间澈亮了起来。这样在夜里就能如猫一般看清东西。魔女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行于幽暗的森林。
地上有着四处爬行的痕迹。是那些死而未僵的半亡者。半亡者们聚于“终途之森”渡过这“嗟叹之川”。河的彼岸则是冥府。半亡者在冥府结束旅途转为亡者。这正是众神离弃这世界前留下的,隔绝生死的机理。
绝对不能惊扰那些可怜的半亡者。
然而,オルドローズ急赶着。越是喘息着加快脚步,越会将半亡者们吸引而来。而那又如何。即若脚踝被锢住,魔女会踹飞半亡者的头吧。由于已经死了,半亡者并不会感到痛楚。只是头被踢到,或许会抓住不放被魔女拖着走,但这些事到时再说。连能重创半亡者的禁忌魔法,身为魔女的オルドローズ也知道如何运用。
如果使用禁忌的魔法,会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吧。魔女的肉身或许在那瞬间就会开始衰朽。
那也无妨。
上了年纪魔女跑不动路,便竭尽全力快步冲向夜晚的森林。每当魔女被绊得前倾,ムニン就将后足的钩爪嵌进魔女的背里,扇着翅膀向上提。区区一只乌鸦还能有这本事吗。顾不上惊讶了。
「……哇啊!」
听到了人类的惊呼声。是男人的声音。没多远。魔女很快就发现了男人。
男人的脚似乎被半亡者抓住。坐倒在地挣扎着。
「住,住手!放开!谁,谁来,救我……」
魔女向着男人走去。不能看向半亡者那残破的样子。半亡者厌恶于被活人盯着。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魔女。
「你,你是……魔女!」
「见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
「……不,不知道!我,什么都……救,救命!」
「是个银发肤白的小姑娘」
「跟丢了!分头搜索的时候就到晚上了……求你,不要杀我……!」
「不知道那孩子的……小姑娘的下落的话,和你没什么可谈的了」
オルドローズ戳着男人的额头,咏唱起恐怖的咒语。
男人将双手绕在脖子上。绞尽全力地掐着。男人若是窒息而昏死,魔法就会解开。为什么不直接用置男人于死地的魔法呢?并非可怜那个男人。年老的魔女在那瞬间担心魔力的消耗而用了简单的魔法。晕厥的男人反正会被半亡者绞杀吧,还免了多余的工夫。只能如此说服怯懦的自己。
魔女把男人和半亡者留在身后继续上路。到了看不见男人的时候回过神来,噬脐莫及2。「分头搜索」,男人是这样说的。至少该先问出男人的同伙有几人才对,把这世上唯一的“守门人”的避邪物给那孩子带着了。本该是身为“守门人”的魔女寸肤不离地携带,从前任的“守门人”继承而来的避邪物。只有那孩子不会被半亡者袭击。如果没遭到男人们的毒手,那孩子能在森林里熬到天亮吧。要是知道有男人有几个,魔女把他们找出来全部结果了的话,那孩子应该就不会有事。
身为魔女却老而糊涂了。拖带着沉重的后悔与自责,魔女继续前行。
不经意间,ムニン离开了魔女的肩膀。ムニン的声音时而划破夜空。半亡者们不知为何没有接近魔女。
(哪里……)
魔女行走在“终途之森”里。
(在哪里啊……)
能察觉到半亡者们的气息。
能听见ムニン在什么地方叫着。
仅此而已。那些男人不见踪影。
天空开始泛白。
魔女的身体被汗浸湿冻僵,不得不弯腰屈膝。腿脚也仅仅像棍子一样杵着。
猫眼的魔法早已失去了效力。
森林被晨雾笼罩着。即便并非如此,魔女浑浊泛白的独眼也看不清楚。
「哦哦……哦哦……」
魔女终于颓然跪倒。
「ラフレンツェ……!ラフレンツェ啊……!是婆婆啊!婆婆在这里……!躲着的话就过来吧,ラフレンツェ……!求你了……!」
若是还能哭泣的人,应该已经哭出来了吧。然而,魔女的身体已经枯涸得连一滴泪的水分都不剩。
魔女只顾呼喊着那个孩子的名字。
声音渐渐沙哑,仅有的一只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
「……婆婆……!」
那个声音传入耳朵的时候,魔女觉得一定是在做梦。继而怀疑是幻听,会不会是ムニン的学舌声。
「婆婆……!」
「啊……!」
不。
不在做梦,不是幻听,也不是ムニン的学舌。是那孩子。
的的确确,是ラフレンツェ的声音。
魔女四下张望,但视线模糊看不清楚。
婆婆,婆婆,ラフレンツェ不停地喊着跑过来。
抱住。
「婆婆……!太可怕了!被男人们追赶着,我,害怕得,躲了起来!那些人,像是盯上了婆婆,就觉得是不是该在森林里避一避!但是,连婆婆都来找我了……」
「……担心你了呀,ラフレンツェ。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厮磨感受到ラフレンツェ如凝脂而无比柔软的身体,オルドローズ的心中被喜悦与悲伤煎熬着。ラフレンツェ的声音抚慰而刺痛着オルドローズ。啊,如此可爱,这让魔女直至迈入老境才第一次领略何为爱怜的小姑娘。所谓爱即是如此!
然而,ラフランツェ实在太过美丽。长成了银发而绯瞳,肤白如新雪,令人惊叹得见而脊背僵直的姑娘。仅仅十二岁。究竟还会有多么美丽呢。オルドローズ也曾自豪于自己的美貌。然而,在最美之时的魔女是否能比得上如今的ラフレンツェ呢。ラフレンツェ太过美丽。オルドローズ嫉妒得意识不到这情绪的丑陋而愚蠢,无法打消这念头。魔女羡慕ラフレンツェ。
如此美丽,如此年轻,如此充满可能,令她无法不为之妒嫉。即使如此,却没有理由憎恨于此。萌生而出怜爱之情植根于在魔女的心底。爱正盛开。
魔女因而苦闷。自己终会失去这孩子!自己必定比这孩子更早死去!
ラフレンツェ大概也爱着自己的婆婆吧。比起自己会失去ラフレンツェ,ラフレンツェ将要于婆婆永别,更令魔女无比惧怕。啊,为什么这么可怜,ラフレンツェ!不久以后,你就要独自活下去了!我这魔女不得不离你而去了!
越是怜爱ラフレンツェ,オルドオーズ就越感到痛苦。但在这时,感受到的只有爱与喜悦。
「对不起,婆婆!因为我,变得这样……」
「别说傻话了,ラフレンツェ。哪有你要道歉的事。你安全了。有这就够了。ラフレンツェ,我啊,只要有你在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所以,这样就好了。真的,这样就好……」
1新月花与姬蓬:原文为“新月花「しんげつか」と姫蓬「ひめよもぎ」の魔法を使った”。“新月花”为银扇草,“姫蓬”学名为Artemisia feddei,找不到中文翻译;根据描述近似的物种是白色的细叶艾。见:<a href="http://www.mitomori.co.jp/hanazukan2/hana2.4.465himeyo.html">ひめよもぎ Artemisia feddei</a>
2噬脐莫及:原文为“男が見えなくなってから振り向き、臍を噛んだ。”。“噬脐莫及”义同“后悔莫及”。见:<a href="http://www.zdic.net/c/c/71/113672.htm">词语“噬脐莫及”的解释 汉典 zdic.net</a>
自那天起,几乎每天婆婆都侧身躺在原木小屋里的床铺上渡过。但是,婆婆的脸上一直浮现着一丝浅笑。甚至在睡着时嘴角也带着笑意。ラフレンツェ从未见过婆婆如此安详满足的神态。于是,ラフレンツェ也感到幸福。
婆婆比之前健谈得多了。婆婆侧卧着,教ラフレンツェ各种各样的事情。一天里学到一二十来个新东西,令ラフレンツェ目不暇接。连森林里也没空去了。偶尔出门散步,也很快就回到小屋里找婆婆说话。ラフレンツェ觉得应当这么做。无论婆婆还是ラフレンツェ都心知肚明。
这幸福的时光应该不会永远继续下去吧。因而,每分每秒都不能不珍惜。
两人双手相握说着话。晚上也同床而眠。
ラフレンツェ记住了许多魔法。ラフレンツェ是悟性最好的学生,婆婆如此褒奖。如饮水般,ラフレンツェ高兴地从婆婆那里汲取着种种知识与技术。
「……生不逢时啊……」
某一天,婆婆如此说。ラフレンツェ心中一阵惊惕,却似乎并非因为到了那个时候。
「我从“王国”被驱逐出来……流落到这“终途之森”,从前任者那里继承了担当“守门人”的责任。那是因为我曾是魔女……自那之后,为了积攒保存魔力而保持着贞洁……但就算把这些看作因果缘由,我大概也是被命运引导着,来到这森林吧……也就是,如今看来,我成为“守门人”早已是注定的……命运,亦是这世界运行的机理吧……」
「我要成为下一任的“守门人”吧」
ラフレンツェ的直觉略微觉察到而如此说。
「这也是命运吧」
「……不得不把这交给你承担,但该不该如此……婆婆也不明白啊」
「为什么?沿着婆婆的脚步继续下去,当然是好事了」
婆婆心生喜悦,看不见的眼里浮出泪水。
于是,ラフレンツェ接受了“仪式”,强行渡过灰色的,被认为是生者难渡的“嗟叹之川”而回。在河川之下其实修有一条“路”,只有那里更浅一些,因而可能渡过河川。即使如此,若是身上没有带着“守门人”的证物,就会被水流夺去性命吧。ラフレンツェ收下了婆婆让给她的证物。是紧箍在婆婆无名指上的指环。ラフレンツェ戴上那指环,又取下戴了多年的避邪用的首饰,赤身露体站在河滩上。
婆婆唤来名叫ビレイグ的独眼巨鹿,在它背上坐着过来。ビレイグ大概以前是婆婆的使魔。作为报答,被婆婆赋予睿智与力量的他,成为了鹿之王。而ビライグ为了报答让他为王的恩,把婆婆一直送到这里。
婆婆的肩上停着黑翼的ムニン。
ラフレンツェ向婆婆一行挥着手,进入了“嗟叹之川”。快速流动的灰色的水冷如冰,她却不曾害怕。她相信着婆婆。婆婆既然送她出发,已经没有分毫感到害怕的必要。因水流灰浊而看不清楚的“路”,是平整地切削出来的岩石。水位及腰。当然,一不小心就没入水流被冲走,但她遵守着婆婆的嘱咐,紧绷着神经一步一步确实地前进着。
快到对岸了。她第一次清楚地见到亡者的样子。
即是死后变成亡者,也并非意味着会变成怪物的样子。曾经是人类的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人类。然而,亡者不会呼吸。那身体里也没有血液流动。不会成长,也不会老去。亡者们在“嗟叹之川”的对面,被称作冥府的地方永远徘徊着。
亡者们陆续聚集在ラフレンツェ眼前的河岸。但是,亡者们伸出的手无法碰到她。大概是指环的魔力保护着她不受亡者的伤害吧。
毫无怯意的她走向河岸。亡者们一点点向后退开。
(果然是这样……!)
收到鼓舞的ラフレンツェ放缓了脚步。抑制着急切的心情,以同样的速度在“路”上前进。
终于到了河岸。ラフレンツェ裸足踩在干燥的石块上,警戒着从远处围聚而来的亡者们。
(就算到了对岸,也绝不能高兴得太早了……婆婆是这样说的)
想起婆婆所说的话,ラフレンツェ低下身。回过身,又步入河川。回程的路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明白,婆婆。我没问题……)
ラフレンツェ装作没看见在河对岸等着自己的婆婆一行,要是看见婆婆,就要被变得如何都要想快点回去,承受不住一分一秒也想快点抱紧婆婆的心情。
拼命忍耐着,ラフレンツェ又一次,渡过河川。
「啊啊,ラフレンツェ……!」
「婆婆……!」
ラフレンツェ湿身裸着,跑向被ビレイグ的头紧绕着的婆婆身前。婆婆亲吻了她的额头。她在十三岁时,成为了“守门人”。
「ラフレンツェ啊,千万不能忘记……」
从那天起,能看见在床上的婆婆露出凝重的表情。
「你是从积聚于冥府的亡者手中,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最后的黄泉的守护人……纯洁的结界,千万不能被破坏啊……」
「嗯。不用担心,婆婆」
ラフレンツェ微笑着,紧紧握住婆婆冰凉的手。
「我是“守门人”。不再是以前的我了。是婆婆让我成为了“守门人”哦」
这样说着,婆婆好像稍微有点困扰,却仍旧回以笑容。成为“守门人”的ラフレンツェ,明白了为什么婆婆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婆婆睡到白天的时候更多了,一旦睡着,暂时就醒不过来了。婆婆睡着的时候,ラフレンツェ外出到河滩,远望着对岸。
随风而来,在成为“守门人”前不曾听到的,亡者们不和谐音般的说话声,传入ラフレンツェ耳中。
「可恶的ラフレンツェ」
「可憎的ラフレンツェ」
ラフレンツェ。
啊,亡者们叹恨呼喊她的名字!
究其原因,是因为ラフレンツェ是“守门人”。只要“守门人”继续遵从命运,守护着纯洁的结界,这“嗟叹之川”便会将死者与生者一直隔开。
耗尽生命成为半亡者,又渡过河川而变为亡者的死者们,渴望着能够再次渡过河川,回到这里。将其阻止的正是“守门人”。正是ラフレンツェ。
不,忌恨着身为“守门人”的ラフレンツェ的,不只是这些死者。在生者中,虽然不是全部,其中一些人在仍活着时就向着“嗟叹之川”进发。他们大多是希望能与已故的亲友相见。但似乎也有因迷信冥府深处便是众神所居的不死乐土,而鬼迷心窍的人。
以前盯上婆婆,深入森林的那些男人,就是这种东西。
森林十分广阔,因此能通过“嗟叹之川”再到达这里的人寥寥无几,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总有一天,会出现要么将“守门人”杀死,要么将纯洁的结界破坏,企图渡过“嗟叹之川”的人吧。
(为生者与死者所怨恨的存在,这才是“守门人”啊……)
然而,命运引导着魔女オルドローズ与她,被选为了“守门人”。
为了维持世界的机理,无论如何也需要“守门人”。总有人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
魔女オルドローズ,ラフレンツェ的婆婆,担下了这份重责。现在轮到她了。
ムニン停在小屋的屋檐之上。那乌鸦只愿意停在婆婆的肩上。虽然有些感到被冷落,ムニン大概是喜欢婆婆吧。ラフレンツェ也是。这样想着,心中些许有了些温暖。
「亡者们啊……」
ラフレンツェ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在向对岸的亡者们搭着话。没什么可说的之后,小小的唇间奏起婆婆教的歌。
(大概你们忌恨于我吧……但比谁都想安抚你们狂躁内心的我,不会恨你们……)
日复一日,她陪伴在婆婆身旁;婆婆睡着了,就在河畔继续歌唱。
某天夜里,婆婆竟然清楚地说话了。
「ラフレンツェ呀」
「……怎么了,婆婆」
「看来,是时候告别了啊」
「不……」
ラフレンツェ抑制想要央求婆婆的冲动,只是攥紧了婆婆的手。
「……不得不得道别了吧」
「一定,由你亲手让河水带走我这老太婆啊。不想让人看到变成半亡者的模样」
「那可是相当难过的事啊」
「但是,你一定会实现我的愿望吧。不是吗,ラフレンツェ」
ラフレンツェ颔首抱起婆婆。婆婆十分轻。从小屋出来,明明是晚上,却听到ムニン不知从哪里,“卡——”,“卡——”,“卡——”地叫着。
「唉,ムニン……我的朋友,对我来说,唯一的……」
婆婆在ラフレンツェ的怀中喃喃。ラフレンツェ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快止不住泪水。把婆婆带到了河边。不知为何,今晚听不见亡者们的声音。
「再见了,婆婆」
「……再见,ラフレンツェ」
「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爱着你啊,ラフレンツェ」
「我才是更爱你」
「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吧」
「也对」
ラフレンツェ走入冷冽的水中、让婆婆漂在水面。
「……谢谢」
婆婆最后如此说。
ラフレンツェ一放开手,婆婆很快被冲走,沉入了水中。
魔女ラフレンツェ死了。
ラフレンツェ失去了婆婆。
翌晨,有黑色的东西落在屋檐旁。细看是只乌鸦,虫子已经聚集在上面了。
ムニン也随婆婆而去了。
ラフレンツェ终于明白,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为什么婆婆会把我留下,自己先走了呢……?)
ラフレンツェ也很清楚,这也许是个愚蠢的问题。
人是有命运的。应该活着的人活着,寿命将尽的自然就死了。婆婆并非想留下ラフレンツェ一人,只是顺从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如此。
(但这实在太残酷了。因为,婆婆要是走了,肯定就会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啊……)
没心情去森林里散步。如果待在河岸,又得听见亡者们的诅咒。ラフレンツェ几乎不从小屋里出来。
(想再见见婆婆……)
她把作为“守门人”证明的指环紧箍在左手的无名指上,也知道“路”在哪里。
不如,直接渡过“嗟叹之川”去找婆婆,又有何不可呢。
(……不能做那种事呀。生者又没法渡过河川。那是为了成为“守门人”而之被允许一次的仪式而已……要是打破禁忌,就会有同等的报应。因为就是这样的事……)
独眼巨鹿ビレイグ的手下,或是别的野兽,会把食物放在小屋前。婆婆为了能让ラフレンツェ生活方便,在生前已经安排好了。
小屋附近的井里,能取出水装进水瓮里。ラフレンツェ一人用不了太多水,每隔几天在小屋和水井间来回几趟就够了。
(命运……)
ラフレンツェ躺在婆婆的寝床上,心事想得入神。
(婆婆渡过冥府是命运使然的话,我在这里作为“守门人”渡过一声也是命运吧。命运是已经定好的……是谁决定的呢?如果……万一……)
假使ラフレンツェ打破禁忌,渡过了“嗟叹之川”的话,这会不会也是命运使然呢。
要是接连闯下大祸,那会不会也是命运呢。
(好像有什么不对……)
婆婆曾经说过,众神将这个世界弃之而去。然而,众神因为可怜人类而留下了命运与生死之类的机理。因而,人类被与走兽殊异的命运联系,勉强活下去。若是拾取了理应顺从的命运与生死的机理,人会连牲畜都不如吧。
「可不能一直悲伤呀,ラフレンツェ」
生命将近时,婆婆不时说到自己走后的事情。
「人人都会死……但是呀,就算死后成了冥府的亡者,也不是说人生就此清除的没有痕迹了……人就算死了也会继续活着……我这老太婆,就算死了也会在你心里活下去……」
(……但我还是难过啊,婆婆)
「那是自然。失去了什么的话当然会悲伤吧……但是呀,ラフレンツェ。时间会抚平悲伤……时间能解决的问题,比能相像到的还多啊……」
(这份寂寞,也能随着时间消解吗?那不就和把婆婆忘了一样……我总觉得不想这样)
听ラフレンツェ说话的,只有记忆中的婆婆。
随着时间流逝,那份记忆渐渐模糊。
等注意到时,那种想要破坏禁忌去找婆婆的心情,已经消散不见。
ラフレンツェ即使不再彷徨于森林里,不时也会在河畔弯腰坐下,眺望着对岸。
凤带来亡者的声音。
「可恶的ラフレンツェ」
「可憎的ラフレンツェ」
(可怜的亡者们……)
ラフレンツェ轻轻哽咽,静静地留下泪,却无论如何提不起为安抚亡者而唱歌的心情。
(我的歌声,到不了那孩子们那里……)
亡者憎恨着ラフレンツェ,ラフレンツェ怜悯着亡者。
互相的想法都无法传达。
寂寞的感觉没有像婆婆说的那样淡去。只是那寂寞在ラフレンツェ心中渐渐变化着。
寂寞已经不再如刃物般将ラフレンツェ划刻。
那寂寞只是在那里,在她身边。如今,只有亡者们的怨恨与寂寞如影随形。
(这就是“守门人”的命运……)
只能顺从接受吗?
与寂寞一同长大的,几乎不再向回忆中的婆婆自言自语的她,也自然而然地发现婆婆曾经像她说了无数的谎。
婆婆,大概不是我的婆婆吧。
她可能是被抛弃在森林里了吧。婆婆收养了她。
她还是明白动物与昆虫通过交配而产子的规律的。如果代替为她的母亲太过年老了,所以婆婆才作为把自己当作婆婆吧。
(我的妈妈到底是谁呢?)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母亲遗弃了她。
她对母亲而言是不需要的。说不定还是个麻烦。可能根本就不该被生出来吧。于是,她被遗弃在了“终途之森”。
(那就是我的命运……)
フレンツェ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也许就应该是“守门人”。
在这“嗟叹之川”的岸边,只有一个纯洁的结界一直被严加保护。对像她那样自出生起就是多余的人而言,难道还有更适合的任务吗?
说不定,ラフレンツェ以后也会发现在森林里被遗弃哭喊着的孩子。她大概会抱起那孩子吧。用上从婆婆那里传承下来的知识和魔法,总能养育那孩子吧。她大概会装作那孩子的母亲或者婆婆吧。那孩子大概终将成为继任的“守门人”吧。她会死后被河川冲走,在冥府变成亡者吧。
(已经被定下的,命运……)
即使只能说一句,也想向安排出如此命运的人抱怨。
但也觉得最终也没办法那样与命运相抗吧。
ラフレンツェ在森林里走着。原因之一是一直站着让她年轻的身体无法忍受。
突然出现的东西会让人害怕,所以一旦感觉到有东西在动,她立刻就躲起来。
而她也在探寻着。
下意识地仔细听着。除了野兽的叫声外还听得到什么吗?
想她一样被抛弃的婴儿,说不定就在哪里哭喊着。
她不得不承认,那甚至就像是唯一的希望了。
为了能逃离这孤独,只得找到于如她一般绝望而孤独的小生命。然后,再把残酷无情的“守门人的”命运转交下去。
(连锁……命运难道就这样无尽重演下去吗……?)
真是如此的话,这样重复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把强加于身的责任与这可恶的命运之类丢在一边多好。把众神留下的机理什么的直接破坏不就行了。
ラフレンツェ自己也察觉到这想法有多么可怕。她不会真这么做吧。不过,婆婆会不会也曾经陷入这种想法之中呢。一两次,两三次,说不定更多,一次又一次,希望着计划着,想要逃离这命运呢。
最后,婆婆与ラフレンツェ邂逅了。
弥留之际,婆婆似乎很幸福。
(我生活在这世上,也有了意义。能够目送婆婆离世……)
ラフレンツェ会被谁目送着走到生命尽头呢?她作为“守门人”一直承受孤独的话,总有一天会受到命运的怜悯吗?婆婆被命运怜悯了。是不是这样呢?究竟,婆婆真的幸福吗?说到底,死去的时候也还是独自一人。婆婆沉入河中而死的瞬间,只是独自一人。在那最后的时候,婆婆是孤独的!婆婆在意识消逝前的那一瞬,说不定感到这悲惨的人生无常呢。
(我……我们究竟为什么活着……?不得不活着?)
某天黄昏,在河岸边不得不听着亡者们声音的ラフレンツェ问讯道。如果有人能回答的话,请一定要回答。
(生存的意义,会不会根本就不存在呢?那样的话,这样的世界,就算被破坏了也没什么……)
太过痛苦。
她哭泣着。面对这无法反抗,只能孤独一人,度过看不见尽头的时间的命运,除了痛苦,还能有什么。
若是那声音没有流入耳朵里,说不定她会投身于“嗟叹之川”,就此终结一切吧。
最初连那是何种声音都无法分辨。至少,是她从未听过的音色。
这纯澈的声音——清楚地重叠着不同音调的声音,究竟是从传来的?
她注意到亡者们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说不定亡者们也在静静听着。
她站在婆婆时常坐着的岩石上。一定要找出这声音的源头。这声音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东西能发出如此声音?
她在落日下的河岸走着。
越是向前走,渐渐变大的声音,令她心神不定。河岸的岩石在落日映照下,像活物一般,令她疑惑。她隐约觉察到自己在找寻什么,觉得有危险。
……人类。
能演奏出如此音乐的,不会是动物,也不可能是人类以外的活物。
人类很危险。活着的人想要“终途之森”的魔女的命。即使魔女已经死了,魔女的后人也在这里。那正式ラフレンツェ。知道怎么用魔法。持有魔力的她,也说不定会被当作魔女。就人类而言,魔女是おるどローズ还是ラフレンツェ没什么区别。
还是快跑吧。应该现在就转身逃回原木小屋。明明如此想着,却做不到。她被声音引诱着前进。
于是便遇见了。
ラフレンツェ的邂逅。
双腿交叉,弯下身坐在岩石上那个男人,似乎抱着什么。ラフレンツェ不明白那紧绷着好几根线,看起来很结实的东西是什么。只是,男人一拨动线就会奏出通透的声音。音色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男人微闭着眼。
年纪好像比ラフレンツェ要大些。虽然因为坐着不太确定,身高应该也比她高得多吧。
她以为男人大多都是蓄着胡子的,但那男人不同。
她以为男人都是面容粗犷而可怖,但那男人不是那样。
她思忖着,这男人是不是想要尾随杀了婆婆或者她自己;那男人丝毫没有看向她,仍然弹奏着。
没注意到她吗?
但是,都已经离得这么近了。要是现在,男人冲过来的话,她会没法跑掉而被抓住吧。
(……再不离远点的话)
至少应该离远点。
她倒退几步,被石头绊倒了。她屁股着地时,男人停下了手,音色也中断了。男人张开眼,转头看向她。
「你还好吗」
花了些许时间,才发现这是他的声音。ラフレンツェ至今听到过的声音,除了婆婆和ムニン的学舌,还有亡者们的怨叹,就是曾经的,男人们杀气腾腾的怒吼声。
他的声音,自然和这些都不一样。
婆婆的声音里也渗透着对她的关心,但他的声音令她感受到更关切的,像是溢满了所谓温柔。比什么都美好。可以与令她入迷的音色匹敌的他的澄澈声音,虽然不大,就算是轻声也美而干净。
「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觉得痛?」
过了一会,被问着的ラフレンツェ,把头轻侧。
「……你,是谁?」
「我吗」
不知为何,他像是感到痛苦般眯起眼。
「我是オ——,オルフェ。叫我オルフェ吧。要是你愿意的话」
「オルフェ」
「嗯。你呢?」
「我是……」
ラフレンツェ终于像是要报上名字。慌忙站起身, 跑了起来。オルフェ没有追上去。过了一会回身看去,他只是看向她。
(不是盯上我的吗……)
这样判断太草率了。她一赶回原木小屋,便关上窗户拴上门,施加了防范入侵者的咒术。
她整晚都没睡着。在床上横卧着闭上眼,就觉得好像能听见那个音色。
当然,只可能是幻听。可是,一旦仔细听着,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声音,真的能听见!
看来,オルフェ大概整晚都在某处弹奏着。到了清晨,音色渐渐消失,れフレンツェ稍微睡了一会。一醒来,她就竖起耳朵寻找着音色。
(……听不见。オルフェ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定是回“王国”了。只可能是在森林里迷路了之类的。)
和那些为了杀ラフレンツェ而来的那些男人不同。这已经毫无疑问了。想杀的话应该早就得手了。オルフェ没有这么做。
(但是……说不定只是因为不知道我是“守门人”而犹豫了……)
不得不保持警惕,ラフレンツェ的理性如此命令着。尽管如此,不知何时起,她盼望着日落。到黄昏时,会不会又能听见那个声音呢。不由得如此想着。
(因为那声音,太美丽了……)
仅仅如此。
想再听听那个音色。她不过是如此期望着。
愿望大概实现不了的话就放弃吧,最好该放弃。这样在无法实现之时,至少能不沮丧就过去。
但是,一想到再也无法听到那音色,就令她心痛欲裂。
正因如此,在天空开始染上绯色,听见那音色时,她的兴奋得连跌跌撞撞地跑着跳起的心情都比不上。她冲过去打开窗户,沉醉于音色。不知满足地,聆听欣赏着音色。那音色彻夜响着,直到拂晓。
第二日,再一日,又一日,由黄昏到清晨,ラフレンツェ享受着音色。
日复一日,恍惚陶醉于音色中的她渐渐明白,弹奏着的似乎是歌谣,而非仅仅将音符拼凑。
オルフェ没有出声唱歌,而是让那不可思议的东西代劳。
作为歌谣来听,即使不假言语,也能传达感情与情景。
只知道“终途之森”与“嗟叹之川”和对岸的冥府的ラフレンツェ,眼前浮现了未曾见过的歌中所唱的地方。这心痒难挠而如鲠在喉的感觉是什么呢?这交杂着悲伤与喜悦的心情,是从她心中涌出的吗?又或是,从别处……?
一日不落地听着却还不满足,她讶异于自己。为什么会听不够呢?
オルフェ不知在哪里弹奏着。从窗户向外看,也不见身影。应该没有太远,他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原木小屋吧。说不定也注意到了,正在原木小屋的窗边聆听着的她。
他是在弹奏给她听吗?不然,难道是为了弹奏给亡者们听吗?
说不定,是为了他的逝去的某位重要的人而奏?说不定,他是为了在冥府变成了亡者的某人而奏。
(……但是,也说不定是想让我听呢)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虽然自己这么觉得,ラフレンツェ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把身心都托付给他的声音,沉醉于此。
天将亮,她的心中焦躁不安。啊,再过不久,他的演奏就要结束了!
而音色确实结束后,她失去力气,低下了头,站不住而坐了下去。不时悲伤得流泪。
冬天要过很久才会天亮,是她喜欢的季节。
夏天晚上很短,温暖的风让她十分不快。
因为接着就是夏天,春天时就会变得忧郁;一夜比一夜长的秋天令她心中畅快。
越是一天天过去,她越是变得害怕。
明天他也会弹奏着音色吗?
(还是……)
说不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要是那样的话也办法,她如此觉得。他要走的话,是由不得她来留住的。
真的吗?
(……由不得,不对)
去见他就行了。去和他见面,和他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