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九岁的时候,家还住在城市郊区,记得那时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和院子紧排着分布在路两边,因为院子多,挤在中间的小路就显得很长很长。
那时正在进行城中村改造,许多外来务工人员就租住在这样的小院中。而每个小院里的人数,户主加上租住者不会少于二十人。白天大家都去工作了,小院中比较安静,傍晚就会很热闹,尤其是在夏日天刚擦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到门口乘凉。两三个人一张凉席,躺在马路边聊天,如潮的人声听起来很是惊人,那是几万只蚊子的嗡嗡声通过扬声器放大之后的效果。
我记得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很多人在太阳落山之前就开始占位,大半个小时之后,路两边已经躺满了人。如果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会让他错以为是在旅游旺季来到了海边沙滩上。
露宿街边的多是男人,他们仰面躺在席子上,身上只穿条大裤衩,看过去白花花的肉一眼望不到边,幸亏还有五颜六色的女人们点缀其中,否则,这种人为的景色就太单调了。
在这种情况下,男人找女人比较好找,因为女人们捂得很严实,而且每个人的穿着也不一样,男人离老远就能看到自己地盘里的皇后;可女人找男人就很困难,眼前这么多白花花的人体是不好意思细看的,正茫然失措时,要找的人突然跳起来把她拉住后,女人会夸张的惊叫一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而小男孩找小男孩就更困难了,淡淡的夜色中,人的脸看上去有些模糊,而一丝不挂的小家伙们太多,并且找的又是同龄人,所以他们无论是躺着还是坐着,都像是孙悟空的毫毛变成的光腚猴,看上去一个样子。
因此,我和忙牛(小伙伴)用两种方式联络,一是两个人都穿着大裤衩,身上有点色彩就好找了;二是让他沿路喊我的名字,我只要听到他与众不同的结巴声,就能从席子上迅速坐起,然后跑过去把他拉过来。
我们见面后,先是嘻嘻哈哈的聊上一会,然后躺下来看星空。这时的太阳已经坠落到山后,耳边的风声吹动着夜色,我们的眼前开始慢慢变黑,刚刚还只是面影模糊,现在已经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了,能看清的只有一对黑眼珠在咕噜噜的转动着,里面反射着天上的星光。
而刚刚还处在喧嚣中的人语声,此时也如逐渐退去的潮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眼前的夜变得更安静了。
有人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看夜空是最美的,我却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低沉的人语声和虫鸣声交织在一起,有个真实的世界在身边陪着自己,眼里的星空就不至于太清冷。
我不知道忙牛此刻在想着什么,我却被遥远的星空勾住了眼睛,仿佛驾着玉龙上天,飘身到那个神秘莫测的银河中去了。
而从神游中回来时,时间已是午夜,睡在路边的人们已经离去,剩下的人有一些在梦中呓语,而周围的虫声也像是受潮了,刚才的大合唱已经变成了舒缓的小夜曲。
眼前好静啊!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刚刚在银河中飘游时的感觉,开始在心里如水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