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养殖的大闸蟹


又到了吃大闸蟹的季节,馋大闸蟹已经馋了整整一年的我,翻看着朋友圈里亲戚朋友晒大闸蟹的照片,真真是,看得我心里仿佛有几百只大闸蟹的爪爪在我心头挠着。

父亲前几年就做起了大闸蟹生意,搞大闸蟹养殖。

什么都不懂的父亲,拿着半辈子的积蓄在离老家不远的地方承包了块农田,开始挖塘,育苗,喂食……

为此母亲和父亲吵了很多次,母亲总是跟我抱怨,你爸就是爱折腾,你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做着钢模生意,你爸偏偏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工,后来,打工赚不到钱了,又开始琢磨着做生意,你说做生意就好好做呀,开店开了几年不开了,现在又倒腾起养殖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就不知道安分一点。

父亲一直是不安分的,母亲是知道的,只是她看不得父亲这么辛苦罢了。

母亲一直是温文尔雅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开始变得唠叨了,每天都局限在柴米油盐中打转。

母亲总是对着我唠叨:你爸年轻的时候特别能干,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爸第一次去盐城进钢模,说是要做钢模生意,硬是磨着人家老板给他赊了账。母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笑,你说人家不认识他,不沾亲不带故的,他也能变着法赊了账,承诺着赚了钱就给人家还了回去,不知道人家老板怎么不拿扫帚把他扫了出去。

母亲说到年轻时的父亲,眼睛里是闪着光的。

我小的时候,总因为这件事情,特别崇拜父亲。我就想着,我爸就是能干,要不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做了钢模生意呢。

前几年的时候,母亲的唠叨中,就带了埋怨。母亲说:你是个不听话的孩子,早早就辍了学,你爸又是个顽固的,不管我怎么说,就是要做大闸蟹养殖。我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孽,摊上你们父女两个。

不管母亲怎么唠叨,父亲还是做起了大闸蟹养殖。

我辍学之后,就出去工作,常年不在家。偶尔回去一趟,也不去蟹塘。有一次回家,母亲不在家,我打电话之后才得知,母亲去了蟹塘。母亲给我地址,让我直接去蟹塘。

去蟹塘要经过一大片农田,周围都是泥地,下过雨之后的路特别难走,我白色的帆布鞋陷在泥地里,每走一步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走到蟹塘的时候,脚底积了一层厚厚的泥,我白色的帆布鞋也成了黑色的。

简易的活板房,隔了房间,客厅,厨房和洗澡间,像个临时的家。渔网、网袋、各式的蛇皮袋随意地散落在地上。一阵风轻轻吹过,腥味扑鼻而来,我皱起了眉头。

我难以想象,在外光鲜的父亲是怎么忍受这样的工作的。母亲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家里总收拾的妥妥帖帖,然而母亲却随着父亲住在了蟹塘。

母亲正在做饭,见我来了,扔了一双拖鞋给我。我顾不得拖鞋上的腥味,匆忙换上,顿时感觉身体轻了很多,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父亲正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书,我凑上前看了看,都是关于怎么养殖大闸蟹的,我不感兴趣,就跑到厨房帮母亲择菜。

母亲又开始唠叨:你爸身体不好,又病倒了,今年不知道都是第几回了。第一次养大闸蟹,蟹苗选的不好,死了一大半,你爸表面上没事人一样,背地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不,前两天给我打了电话,求我过来,说我不关心他,就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要不是他求我,看他这么可怜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他。

我听着听着就笑了。我笑,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也笑,母亲刀子嘴豆腐心。

饭后,母亲在厨房洗碗。我坐在房间一角,看着又拿起书的父亲,问:爸,我妈这么爱唠叨,你怎么也不嫌烦呢?

父亲放下书,竖起耳朵听着母亲的动静,轻声说:怎么能不烦呢。随后又笑起来,你妈爱唠叨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这么多年听着听着就习惯了,没有你妈在一旁唠叨着,我反而不自在。

父亲沉默了好久,叹了口气,才又说道:这几年,你妈跟着我东奔西跑,吃够了苦头,我听别人说,养大闸蟹赚钱,就琢磨着我也承包块地,赚些钱给你妈和我养老。你妈年轻的时候,喜欢旅游,我就盼着,哪天赚够了钱,带你妈坐一次飞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母亲走进来,听到这话,又唠叨开了:等你赚够钱,都不知道哪年哪月去了,我都老了。

可是我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晚霞中看的分明,母亲的脸颊上爬上了红云。

晚上,我睡客厅。半夜睡不着觉,我就窝在被窝里玩手机。父亲的咳嗽声从房间里传出来,一直压抑着,听得我难受,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父亲好像怕吵醒了母亲,轻着脚步披着一件外衣就走出了板房。我躲在被窝里假装睡着了,等父亲走远了,我才又钻出被子。过了好久,我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父亲才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彼时,母亲早已睡熟。

第二天我问母亲,父亲每晚都咳嗽吗?母亲望了一眼在远处巡塘的父亲,担忧地说道:你爸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就光咳嗽去了,好像想把肺子都咳嗽出来似的。他还当我不知道,每晚跑出去咳嗽顺畅了,再跑回来睡觉。这野地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何况他这么大的动静呢。你爸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宁愿你爸找个清闲的差事,也不愿看他这么累。

我沉默着不说话,我瞥见母亲鬓角的白发,才意识到,父母都老了,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一晃几年过去了,我再到蟹塘,蟹塘有了很大的改变,父亲扩大了蟹塘的规模。黄昏下,父亲摇着船桨在蟹塘里喂食……母亲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我仍旧在一旁听着母亲的唠叨:你爸他呀,就是不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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