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安记得自己是出车祸死的。
她飘在半空中看着一群人围着衣衫褴褛,口鼻流血的自己。和往常一样苍白的一张脸,此刻因为鲜血稍微有了一点生气,也是最后一点生气。她觉得自己和这具身体的联系越来越浅了。在密集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男人站在中型货车边上一脸焦虑的打着电话,听语气颇为急躁,但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这车货物无法准时送达被扣钱才情绪激动的。一个女人想了又想终于在她洁白的上半身披了一件衣服,苏佑安才想到自己已经裸着上身被许多人举起手机拍过照了。
也算是完成了生前未敢做的一项壮举。
真奇怪,按理说现在的自己应该有的少女的羞涩,愤怒,不甘等一切复杂情绪她都没有,只有平静。她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世界和她断了联系,周围人的反应也击不起她心中半点浪花。记忆中的很多点都随着这场车祸逐渐模糊了起来,没有传说中的黑白无带她走,也没有恶魔,天使,吸血鬼和丘比特,什么都没有,空荡吵闹的世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连天地都离她无比的遥远。
她渐渐的连自己的四肢,五官都要感觉不到了。直到她母亲的出现。
那个女人失去了一直以来的强硬,甚至都穿着平时不会穿出门的睡衣和拖鞋,未施粉黛,脸上也是光洁的,有少许岁月的痕迹。
这是苏佑安第一次看到母亲哭,她哭的很难看,是那种苏佑安自己都会嫌弃的那种难看,向下撇的嘴角,满脸的泪顺着她浅浅的鱼尾纹淌过脸颊向下流进衣领,通红的双眼还有高频的充斥着痛苦的声线。苏佑安突然觉得母亲说的都是对的,哭的样子太丑了,没有人会来安慰她,人人都想避而远之。苏佑安想着真遗憾,最后这一面居然是这种印象,以后自己想起来心情都不会很好了。
后续的一切她都没有再去看,在母亲的哭泣中她逃离了现场。
今年她刚满18岁,青春年少,花一样的年纪,转眼就结束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毫无困意,不冷不热,不痛也不会饿,没有人看得到自己,也没有人看得到她。母亲那张脸时不时在眼前晃一下,晃的她有点不知所措。
几朵乌云飘了过来,她抬起头,那些雨从天幕直直的落下来,毫无预兆的开始然后重重地跌落进地面。行色匆匆的路人开始更加急躁地奔走着,苏佑安发现雨并不会淋湿她,但是她依然可以感觉到湿气逐渐蔓延开来,雨水的味道一股脑的全都窜进她的鼻腔,她吸吸鼻子,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感觉,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触摸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好,失去了对一切实体的把控感,她的慌张才终于开始明显了起来。但对此她毫无办法,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于是她低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按照原来生前的时候一样,飘到了附近的一家店铺的挡帘下面,尽量把自己蜷缩起来开始躲雨。这是一家花店,热烈的带着浓郁气息的玫瑰,围绕着大团大团不知名的蓝紫色花团,最扎眼的是他家店门口摆放着一大束颜色鲜明的向日葵,它们都沾着水珠,娇艳欲滴的呆在那个器型并不规整的土陶罐里。苏佑安很喜欢向日葵,她把头埋进花朵里,企图再去感受一下这种自然的感觉。
“你在干什么?”冷不丁的响起了一个男生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柔软,带着相对稚嫩的尾音。
苏佑安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望过去,那是一个有一头漆黑的卷曲柔软的头发的少年,他穿着一条竖条纹的褐色和白色相间的围裙,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浅蓝色的棉布衬衫的领子衬的他的皮肤白的有些透明,袖子因为要干活的关系卷到手肘处,厚实白净的手和结实有力的小臂微微透出一丝蓝色的血管,他手里拿着一把剪枝专用的剪刀,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大大的双眼皮和长睫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疑惑地望着自己。
苏佑安在那一瞬有一种偷东西被抓包的羞耻感,但更多的是这个少年的长相实在是好看的不行,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比她之前见过的很多人的眼睛都要有神。那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需要说话就能让人沉浸在那种忧郁的深情里。
“额......你在和我说话吗?”苏佑安想了一个不容易吓到对方的回应方式。
男生笑了,他有两个很好看的酒窝,随即他点头,“你进来避雨吧,外面还是会有点冷的。”他转身推开那扇刷了一层天蓝色油漆的木门,示意苏佑安进去。这间花店里基本上没有落脚点,满目都是各式各样的鲜花,浓郁的花香充斥着整个空间,并且给屋子里带来了一股有泥土味的芳香,温暖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