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君子兰又要开花了,几杆粗壮的花茎支撑着密密麻麻抱在一起的花骨朵也依然挺立着,像极了家里那个处处板着脸的倔老头。倔老头老于是我的爷爷,他认定的事别说九头牛,就是九头大象都不一定扯得动。
老于这个倔老头,首先在喝酒上就倔得可以称道一番。从我记事起,酒就是爷爷的每日必需品。可不仅是要喝酒这么简单,爷爷只喝白酒,啤酒是几乎不沾的。喝白酒也不是乱喝,都有固定的酒盅和时间。爷爷喝酒的小盅原本有个小的把手,但是几年前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杯子没坏,把手却是裂掉了。爸爸多次想给爷爷换一个新的小盅,但爷爷倔得很,说什么也不换,反而瞪了爸爸好几眼。爷爷每日喝酒都在晌午和傍晚,早晨绝对不喝。每日午餐和晚餐前拿出他那小盅,倒至八分满。饭毕酒尽,绝不多饮。
倔老头老于的“倔”,在吃上也发挥得淋漓尽致。爷爷不爱吃水果,或者换句话说,老于几乎不吃水果。不论多甜的水果,经他一尝也成了酸。不论孙子孙女,还是儿子儿媳,谁拿给他也不会接,搞得大家兴致缺缺,奶奶就会埋怨几句“不知好歹”。其实爷爷也不是真的完全怕酸,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抵制。只是之前倔得不吃,现在也不能失了面子,就是从头倔到尾。你跟多说几句,他还跟你急。
今年恰逢老于同志本命年,算来爷爷也已经七十有二了。生于过去的年代,爷爷多多少少会具有些许封建大家长的思想,对那丝”长幼尊卑”也是倔到底。其实说白了就是好面子。爷爷对说话十分“矜持”,时刻保持他大家长的威严,从不会对我们这些小辈嘘寒问暖。每日爷爷坐在他的专属沙发上看电视,你不跟他说话,他绝对不会主动开口。有时赶上周末不上课,我和爷爷就能沉默地看一上午的抗战剧,没有一句对话。因此,从前的我和爷爷很有距离感,不像和奶奶那样亲近,甚至几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我的爷爷老于倔了一辈子,要面子也要了一辈子。都说老人越老越小孩,我也只是听听就罢,从未想过我的爷爷也会慢慢变得不再倔。高三学业繁忙,每日的晚自习也从三节变为四节,到家时已经很晚。门口的胡同漆黑。爸爸偷懒,说好的等我也是时在时不在。不知是从哪一天起,每晚等在胡同口的,变成了我的爷爷。第一天看到爷爷时,我愣住了——我从未向爷爷提起放学的时间,也从未说过需要有人陪我一起走那段漆黑的路。而我印象中的那个倔老头,从不会放下面子去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后高三的那些夜晚,都是爷爷陪我走那段路。爷爷的“倔”,也还是仿稀存在着。但他会偶尔主动问及我的学习,甚至会嘱咐我要多吃饭,不要弄垮身体。即便是一路无话,我也能感觉到的爷爷的“倔”,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融。
家里的君子兰依然开得很好。几十朵花同时绽在一根茎上,煞是好看。每年的这时候,来串门的邻居都纷纷想从爷爷这分一株带回家,但往往养得不好,不是死掉就是难以开花。君子兰是爷爷一手栽培的,也像极了这个倔老头,昂扬着脑袋开过了花期还能撑好多天。爷爷的“倔”是刻在骨子里的。过去我疏远它,现在我理解它。
这个倔老头啊,不是不爱,而是爱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