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女家里养了几只母鸡，一家人的吃盐钱就指望这几只母鸡了。母鸡下了蛋，刘女一个也舍不得吃，细心地收好了，放在麦仓里，等攒上十个二十个，就拿到集市上卖，卖的钱可以称上两斤盐，买些火柴蜡烛煤油之类的生活必须品。
这几天有些奇怪，每天下午都能听到一只大黄母鸡“咯嗒咯嗒”报喜的叫声，在鸡窝里却找不到鸡蛋。刘女就骂这只不下蛋的母鸡瞎叫唤。刘女的丈夫石头说，“该不会是你把鸡蛋偷偷藏起来了吧？”刘女说：“我恁谗，偷偷藏起来吃？”她生气地踢了大黄母鸡一脚，母鸡吓得飞上了院子里的麦秸垛。
或许是受了惊吓吧，这大黄母鸡就此卧在麦秸垛上不肯下来了。只有在院子里没人的时候，大黄母鸡才下来到鸡食盆啄几粒玉米吃，匆匆吃完就又飞上麦秸垛。
刘女想去把母鸡捉下来，但麦秸垛高高的像个大蘑菇，不好爬上去。
约摸过了二十几日，大黄母鸡回到了院子里，领着两只嫩黄嫩黄的小鸡。一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稀奇，这母鸡会自己孵小鸡了！
要知道以前都是从鸡贩子那里买鸡苗，或者自家攒够二三十只蛋，捉一只恋窝的母鸡来孵。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母鸡自己孵出小鸡来。
两只小鸡很可爱，像刘女织毛衣缠绕起的毛线团。
它俩形影不离，在院子里自由自在地玩耍。
就算院子里的小猫小狗对它们虎视眈眈，它们也浑然不怕。
有一天它们遇到一条蟒蛇，一只胆大的小鸡过去跟蟒蛇打了个招呼。
勇敢的小鸡，貌似与蟒蛇接吻，实际在警告它，可别打我们的坏主意。
两只小鸡长大了，不再跟着妈妈，它们自己在院子里的草丛里捉虫子吃。
它们慢慢长出了白色的羽翼，每天一起在院子里散步，俨然一对儿小情侣。
这天刚下过雨，粪坑里满了，刘女就挑粪去浇菜地，忙到中午满头大汗又端起全家人的脏衣服去村边池塘里洗。
刘女的闺女小花在厨房里煮面条，柴有些潮，不易点燃，小花一边烧火，一边鼓起嘴对着灶膛里吹风。火燃烧起来，烟却蹿出来，熏得小花直掉眼泪，手一抹一个大花脸。
石头从田里回家，看到院子里只有一只小鸡在唧唧叫，就大声喊，“刘女，怎么只有一只小鸡了？那只小鸡跑哪里去了？”
小花从厨房里出来，说：“我妈去池塘边洗衣服去了。”石头大声吼道：“洗什么衣服？小鸡丢了，还不去找？去叫你妈回来！”
小花说：“锅里烧着火呢，马上水开了要下面。”
石头吼道：“你个死妮子，学会犟嘴了是不是？还不赶紧滚出去把你妈叫回来？”
小花顾不上灶堂里烧着的火，赶紧一路小跑去池塘边叫刘女回家找小鸡。
刘女知道石头的火爆脾气，手上的泡泡来不及擦洗就赶回家，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出门前，两只小鸡还在院子里呢。”
刘女刚一到家，石头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一天到晚都在干啥呢？连着鸡都看不住，弄丢了。＂
刘女在院里院外，屋子里外找半天，没见着小鸡，石头跟着她一边转悠一边骂。
刘女突然想起来上午挑粪后，粪坑没盖上， 赶紧去粪坑找。
果然，一只白色的翅膀留在粪坑上面。小鸡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沉下去了，一动不动。
刘女伤心难过，拿把铁锹把小鸡挑了出来，一甩，丢在石头面前，怒吼道：“你骂了半天，小鸡给你找到了。＂
这一甩，臭烘烘的粪水就甩出来，溅到石头小腿上了。
石头看见死掉的小鸡，又气又急，这时又被粪水溅到腿上，怒火中烧，冲过去不知怎么一推一搡，刘女就一屁股坐到了泥地上。两人撕扯几下，刘女就披头散发满脸泥水。
石头一把抓着刘女的头发，一手提着拳头。刘女突然低了头，对着石头的小腿就是一口咬下去。
石头吃痛，松了手跳开，正要再打骂，小花带着哭腔大叫道：“着火了！着火了！”只见厨房的火苗蹿起老高。
邻居们听到叫“着火”的声音，赶紧从家里出来，拿盆子端了自家水缸里的水来帮助灭火。
幸好厨房里柴草不多，火势不算大，很快扑灭了，厨房里一片狼藉。
刘女还在泥地里坐着，闭着眼睛，脸色苍白，披头散发活脱脱一副女鬼形象。
邻家的大嫂子小婶子帮忙扶了刘女起来进屋，脱掉了她沾满泥水的衣服。屋里家徒四壁，没有衣服换，就找了条破床单给她盖上，刘女像垂死的人一样任人摆布，盖上床单后就一动不动了。
小花拿了母亲刘女的泥衣服去池塘边洗，却见母亲留在池塘边的衣服被水冲远了。她跳下去捞衣服，不料脚下一滑，就滑到了深水处。
小花跌进水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手脚挣扎着，却爬不出水面。周围一片黑暗，却能听见风声水声和过路人的脚步声。
有人大叫，“娃儿落水了”。
有一双大手把小花拽出了水面，在背上拍打几下，小花“啊呼”吐出一摊黄水。
有人把小花提着丢到了刘女身边，大喝道：“你闺女去洗衣服差点淹死了，你还躺着装死！”刘女依旧一动不动，眼角泪珠大颗滑落，脸更苍白了。
石头不在家，他生了气，去邻村小卖部赊帐买了一包花生米一瓶啤酒，吃了喝了之后，到村头打牌去了。
邻居一大婶小心翼翼从自己家里不舍得吃的红糖罐里挖了一大勺红糖，用开水冲了，端过来用勺子一勺勺喂刘女喝。
刘女喝下红糖水，苍白的脸色逐渐有了血色，她睁开眼，看着身边奄奄一息的小花，“哇”一声哭出来：“我的娘呀！咱娘俩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两只小鸡中幸存的那只还在院子里“唧唧”地叫。给它米粒和水，它不吃也不喝。
小花被水淹了之后，吐完肚子里的水，休息一会儿，就又活蹦乱跳了。她中午没吃饭，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叫，邻居大婶就回家从馍筐里掏出来一个白面馒头，一掰两半，递给小花说：“你吃一半，那一半给你妈吃。”
小花吃下了半个馒头，另外一半母亲却没有吃。
刘女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天黑，小花也没吃晚饭，趴在母亲跟前睡了。邻居大婶帮她们把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
刘女就这样躺了两天，不吃也不喝，木头人一样。小花东家吃口馍，西家喝口汤，过了两天。
石头不去地里干活了，白天黑夜的打牌。
第三天，小花起床发现，那只幸存的小鸡直挺挺的躺在鸡窝里，圆睁着眼睛，它旁边是没有动过的玉米粒和水。
小花捧着那只小鸡到床边，哭着叫刘女，“妈！你起来看一看，小鸡都饿死了。你快起床吃点东西吧！不然你也会饿死的。”
刘女睁开眼看看死掉的小鸡，又看看小花，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小花干黄的头发说：＂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出去工作。妈一个字不认识，被人骗了卖到这里，一辈子挨打受气，受苦受累。你将来有文化了，就不用挨打受气了。＂
小花听了母亲的话，点点头，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跳出农门。她果然争气，如母亲所愿，考上了重点大学。
那只大黄母鸡再没有孵过小鸡。那两只小鸡先后被小花埋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