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光,很容易被遗忘,却又很难被彻底遗忘。我想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大多源于我儿时受爷爷的影响!
在我的记忆中,童年的我是爷爷一手看大的娃,我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女。我的奶奶在我出生半年前走的,大我三岁的姐姐见过她,可是印象也不算深刻,奶奶走后,爷爷跟着我们一家在一起生活,这一过就是三十年。听爷爷讲,生于1927年的他,是家里的“独苗”,吃大锅饭没分家的日子再怎样难,他也没受过什么难处,当家的大娘时常偷塞给爷爷铜板花。爷爷十五岁那年跟着临街生意人做了学徒,也就是后来他跟我讲起的学做伙计在账房记账,赶现在应该叫做会计。解放后,爷爷从我们县城的**合作社转正分到德州**公司,最后做到了销售经理,天南海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那也是爷爷一辈子最辉煌的时刻。儿时,我初建价值观、人生观大概就来自于爷爷总和我讲他的过往人生得来的,我百听不厌,爷爷的处事风格是耐我琢磨细细品味的精神食粮。六十年代各家挨饿,爷爷想方设法给家里贴补家用、运米面回来,少见的家用器具(26坤式自行车、缝纫机…)也是比别人家早添置很久。奶奶去世没两年,爷爷退休了,照看幼小的我。用妈妈的话讲,我是生于计生政策的夹缝,险于交了罚金。要是奶奶活着,估计她老人家也不会多爱我,她是很盼着我妈妈能给老谢家添个男丁,可是记忆深处,爷爷并没有因此对我有别的看法,似乎更疼爱我,儿时美好的回忆都是爷爷给我的甚至多于爸妈给我的。
现在回想,忘不掉爷爷推着木头小推车,大冬天带着我和姐姐还有喎妹(已逝)去买点心和甜柿子,我坐在小推车的一侧,穿着大棉袄,带着脖套,盖着小花被儿,半路上不停的喊:“爷爷,我好冷,冻死了冻死了,我的脚丫要冻掉了……”爷爷忙停下推车来抱我,给我捂脚,还就近去路边熟人的店里烤火。不知道为啥小时候的冬天那样冷,爷爷的怀抱、炉火苗一样的温度,温暖的回忆现在想想依然很暖。
忘不掉逢年过节,爷爷都张罗着买一堆好吃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早早布置我们家的小院,贴对联、挂灯笼,还要拉电线给每个灯笼通上电灯泡,当爆竹声声响,合家团圆吃饺子的时刻,那一闪闪红色小灯笼照亮小院,我和爷爷隔着堂屋的窗户望外面好久,觉得那时的幸福感满满,甜甜的笑意挂上脸庞。灯笼都是过了正月十六或者是二月二才摘下来,爷爷仔细打包并收好灯笼,待来年再挂,年年如此。
忘不掉爷爷养着十来只鸡,用纱网隔着,半个院子成了鸡的地盘,其中有一只大公鸡特别厉害,隔着那么高的纱网还老想着见人啄两口。爷爷交给我一只小木棍,他嘱咐我说要是出屋门见公鸡跳起身就用棍子吓唬它,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为了那十来只鸡,爷爷每天早起都会去鱼塘捞浮萍和鱼虫子,母鸡下的蛋蛋黄都是橘红色,格外有营养,爷爷最爱给我们做烧茄子、香椿鱼、香椿炒鸡蛋…,我和姐姐个子都长到170+,跟吃的不赖也是有关系的。
忘不掉儿时老家的庙会,爷爷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满小夹子夹满爷爷亲手做的风车,从庙会这头走到那头又往复,不需叫卖只听那风车随风响起“啵塄塄”地声响,爷爷不图能卖多少钱,月月领退休金的他根本不愁钱少,他只为图一乐呵和个人手巧喜好,竹竿满插着风车出门,每天都是卖空回家,爷爷高兴的脚步似乎都变得轻盈了。除了做风车,爷爷还会做风筝,用竹枇做骨架,宣纸做料、水彩墨给做好的风筝画上漂亮的仙鹤、小燕子、蝴蝶、蜻蜓等图案,别提多好看。爷爷自己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每年春天,爷爷都会去离家不远的运河堤下放风筝,有时候我跟着一起去,爷爷让我拉起风筝,他拴好线绳,迎风小跑很远,一声令下“燕儿,放手!”风筝慢慢升上了天,剩我在田里欢呼雀跃。
忘不掉有一年,飞来横祸,爷爷出车祸了。接姑家表妹放学路上被摩托车刮倒,人摔休克。我那时候还小,知道爷爷被及时送往医院病脱离危险也是事发半天后了,爷爷被撞得有轻微脑震荡,在医院住了一周左右后回家静养。住院那几天,我记得妈妈带我去过两次,给爷爷买着他爱吃的烧麦,还有妈妈熬得小米粥,到了爷爷病房,他半躺在床上,打着点滴,还不忘塞给我一个烧麦让我先尝尝。肇事者骑摩托的小两口还算心肠不错,事情处理妥当,没耽误爷爷治疗,要么后果不堪设想。后来那小两口专程来我们家给爷爷买了辆新自行车,把他们撞坏的车子换走了,爷爷执拗不过他们的好意,便收下了,爷爷骑自行车出行习惯了,这一骑便是近三十年,打86岁也就是去年眼神不好才割爱放下,改步行出行不远走。
忘不掉有一年临近八月十五,爷爷买了许多包月饼,是那种五仁、豆沙、枣泥…每种散装拼的白皮月饼。爷爷骑车带着我,先后去了五里地外爷爷的亲妹妹,我的姑奶奶家;几十里地外,妈妈的妈妈,我的姥姥家;几十里地外,奶奶的弟弟,我的舅爷爷家。每家送上两包月饼。后来妈妈还很不理解,爷爷这是为什么,骑车子带我大老远就为送上几包月饼?爷爷笑笑没多说,我后来知道,那年爷爷六十六,爷爷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过寿,他就是想跟这些老亲家送平安送团圆、叙叙旧唠唠家常。
忘不掉四年前的晴天霹雳,与我时隔六年未曾谋面的姑姑,爷爷最疼爱的女儿,患癌去世。全家上下乱成一团,爸爸和大姑父在家按着爷爷,不让爷爷骑车出门,怕爷爷平日习惯每天出门遛弯时去姑姑家老宅看看,会看到搭起的灵棚!后来,全家集体商定,姑姑去世这事交由我,换个方式慢慢透漏给爷爷。要稳定住爷爷的情绪,要让他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我至今都在忏悔,当初该不该告诉爷爷真相。谁能读懂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悲与痛楚?谁能体会那种失去精神支柱的苦?妈妈说,能听得到的哭声,爷爷把自己关屋里就痛哭了好几场;我们没有听到的爷爷的伤痛估计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事过两三个月,爷爷就生病了,也许是因伤痛过度导致的肾衰,终老未愈。爷爷因病住院的日子,爸爸和大姑父倒班陪同照顾,大姑父偶然听到爷爷和临床的病友吐露心声:“这么多年,我没做过什么受累受苦卖力气的活儿,没落下什么病根儿,老了老了,招来肾病,浑身没劲儿不说,眼睛也不好使了,我知道这是我哭闺女哭的呀,把病哭来了…”医生看验血验尿的化验结果,爷爷尿蛋白、尿血指标都不合正常值,像他的病情加上高龄不好治愈,只能用药物控制。至于能回复成什么样,医生没有下定论。爷爷在家静养一年多,需忌口,很多爱吃的不能吃,天天不能离药。临终,这天是2014年11月18号,爷爷安详辞世,就像睡着了,没遭半点罪,我知道那八成还是肾病并发的心衰。享年87岁。
就像是一个梦,爷爷不在了,爷爷生前的音容相貌至今在我脑海里回旋,忘不掉爷爷慈祥的笑,忘不掉爷爷隔辈亲对我的爱。我带女儿在爷爷灵床前跪着呆了好久,女儿格外懂事,看着我的泪眼,不说话,安静的陪伴我在一起陪爷爷最后一程。我不信奉宗教信仰,可是我宁愿相信,人身生死病亡,灵魂永生,爷爷是去了另一个世界。爸爸用红缎布捧着爷爷骨灰的那刻,我的心再次伤痛了下,他走了,走吧!爸爸后来跟我说,爷爷骨灰腿骨中有黑色的东西,没准是吃药过多有毒素不能排出体外导致的,而我欣然的笑了,我宁愿相信那是黑色的舍利子,爷爷果真升天去往极乐世界了!
这次清明节回来去上坟,我看着爸妈给爷爷奶奶修的坟墓,感觉真好!看着墓碑上爷爷奶奶的字,我眼睛湿润了,心里默默的还是忆起往年的一幕幕,还是很想念爷爷。这就是爱吧!爱您,我亲爱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