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男教育硕士跟光脚奔跑的孩子们 |第二章《欢沁》

                  第二章·《欢沁》

                                                                              

十月的温煦熨帖着这方土地,农民在阳光下掰下金黄,割倒沉甸甸,黑松在阳光下参天,小草在炙烤下挥发,大庙初中的孩子们课间挤在墙根下晒棉袄上的小碎花。一个月的光景,才蛋开启了他的新生活。教七年级语文兼任班主任,虽然忙碌但是有序,学校每个年级部只有一个班级,倒也少了其他班主任的排挤。孩子们不好不赖,没有外界说的那般贫穷不堪,衣不蔽体,但也没见过什么大的世面。男生呲着大门牙,上树爬墙,女生捂着嘴笑,憋红了脸。教室是排排红瓦房,课桌上横七竖八地刻着早。周一升旗,国旗下讲话也歌颂英雄先烈。就是平时学习热情不高,谁家掰玉米缺个劳力就会让同村的同学捎来一张请假条,理由直白:在家收棒子,不去了,某某某。才蛋一向民主,自然也认同这请假条,但是掰玉米的学生回来上课,才蛋会把他叫到办公室,不是批评而是耐心的教此学生如何写好一封请假条,如何运用书面用语,标注日期,最后家长签字。后来才蛋就收到了各种理由的请假条:在家刨地瓜,二爷爷新取了一个二奶奶,死了小狗难过不想上学,才蛋统统准许,但是第二天来上课的时候才蛋会问问学生刨地瓜是什么感觉?新二奶奶漂亮吗?然后在上交一篇500字所感,才蛋也认真批改这乡间杂事。慢慢地学生也不愿意请假了,毕竟500字的有感而发不好拼凑。至于格式那是标准无误,不会写字的家长就摁一个大红手印,这小小请假条,大有签字画押的阵势。


                                                                                  

晚自习后,才蛋班的男孩子会拥挤到这十平方米的“教师宿舍”,才蛋就跟孩子们分食一大锅方便面,最后剩下的一大碗汤也轮流着喝,递到才蛋手里的时候,他也会自然地吸溜一口然后递给下一个孩子,孩子们跟才蛋分享他们的秘密:八岁那年偷了邻居家的五块钱买了一包大前门,六年级那年的暑假在大桥洞里偷喝啤酒,校长的老婆是个胖女人,后来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发大水把谁家老母猪冲走,谁家打死了一条长虫(蛇),谁家的狗黑白相间。都是琐事,但是才蛋听得耐心,让他们轮流讲述,才蛋老师明确了规则,谁要发言就得理顺时间,地点,人物,以及心得体会。孩子们那是头头是道,觉悟颇高,最终意识到偷窃属于犯罪,抽烟有害健康,至于打死了长虫,也懂得用“生态平衡”这般拗口的词语来表达个一二。孩子们就是这样黏着他们的才蛋老师。秋天的野菊花放到罐头瓶子用水培着,铝饭盒装来俩个红地瓜,白菜油梭子馅的大蒸饺子,每每也会有来自学生地意外温暖。这群孩子渴望表达,才蛋喜悦倾听,至于什么有用没有那是官话,这带着乡土气儿的经历没必要去跟什么“科学文化”对比高低,你怎么能用没有刻度的直尺去丈量圆的周长?全然感受发生过的美好,是那么的朴实又接地气。


                                                                                  

静谧的夜,才蛋给孩子们讲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他讲鲁迅的气节: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不讲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倒是讲巴尔扎克一生的幻想,就是娶到有钱的贵夫人。他讲《聊斋志异》学生吓得三五成群地去撒尿,讲陶行知《四颗糖》故事的时候,孩子们感叹这样地校长真好!他念泰戈尔的诗:小花睡在尘土里,它寻求蝴蝶走的路。慢慢地,孩子们也脱口而出:夏花绚烂,秋叶静美。虽然搞不懂飞鸟的痕迹到底有没有留下,但孩子们突然觉得文字竟然如此美感,原来生命有种方式叫诗意地活着。每周都有一节语文课是大家一起看故事书的时间,才蛋有时候也跟学生讨论,倚天剑跟屠龙刀哪个更厉害,张无忌和宋青书,哪个更值得托付终身,最后才蛋说:问心无愧,不辜负了佳人的流年,最痴情莫过于一心一意到白头,学生掌声如雷。教九年级语文的是个男老师叫赵海,老中专毕业。他对才蛋的这种教学方法嗤之以鼻,认为都是噱头,花枝招展的不实际,他拍着胸脯说:语文嘛!就是要学生背书上有用的知识。学校的老教师都开始议论才蛋,说他爱出风头,搞得学生满嘴疯话,还头头是道儿,什么事都得刨根问底,搞得各科课任老师头都大,不把一件事儿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道明白那是别想脱身。都说把学生带皮了。八年级的女语文老师李舒瑶倒是暗中赞同才蛋的模式。最终无心之柳,却一片绿意盎然,七年级期中考试语文平均成绩居然全乡第一。


                                                                                  

得知七年级这样的好成绩才蛋自然欢喜,证明他的到来是有用的,这天周末孩子们都放假回家了,校园里空荡荡的一片。午后倒是格外温暖,吃过煮面,才蛋竟然想起白居易的一句诗:午后恣情寝,午时随事餐。才蛋不想睡觉,来了一个月才蛋竟没出过校园,吃住都在校内,平时孩子们包裹着,那无聊自然融化。四四方方的水泥墙,排排红瓦房,才蛋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在操场看升国旗,五星红旗飘扬在希望中,孩子们的样子真叫一个肃然。今日这午后如此温热竟然蒸腾掉了才蛋的安定。才蛋想他的学生,他猜他的学生此时正在家搓玉米,或者听爷爷奶奶讲谁家老母猪下的羔子多,或者在风中流着鼻涕奔跑,这大好光景他倒是不希望他的学生老老实实做作业。才蛋决定闲逛一番,下身灰色运动裤,上身一件黑色轻薄羽绒服,关了窗,上了锁,向大门口走去,也不知道哪个更无聊的孩子,在学校的一面内侧水泥墙上用粉笔画了一个丁老头,才蛋看四周没人,冲着这涂鸦解开了腰带,墙上留下一道道水渍,丁老头的姣好面容瞬间晕染开来,才蛋自言自语道:买了三根韭菜花了三毛三,还欠我六毛六,今天老子尿你一脸,咱的债一笔勾销了。出大门时候竟然看到看门的张大爷在门卫看电视,才蛋憋着笑红了脸。


                                                                                   

这大庙乡倒也不算个大村,依山而建,有土坯房、红砖房、前一排,后一排,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着村头村尾,零星的几户人家住在半山腰。这十月的收获光景,房顶上、晒着谷子花生,路过一个村民家的大门口时,一个学生的妈妈认出了才蛋,大声喊着才蛋老师,才蛋吓了一大跳。才蛋用手遮着眼,迎着光,抬头看,一个妇人顺手从房顶上抛下一大把花生,又要抛第二把花生,被才蛋婉言制止了。妇人扒着房檐,顺着墙费力地爬下,来到才蛋面前。俩人一边捡着满地花生,一边完成了一次家访。妇人说:孩子皮,不听话死里打。才蛋辩驳:这年头素质教育了。妇人道:吃素可不行,得往肉上抽。末了妇人也没搞清楚为啥教育部让吃素,倒是对学校不收钱颇为赞赏,自顾自的叨叨:棍棒下出孝子,小树不修不直溜。临走时这妇人也不忘八卦一番,问才蛋有女朋友吗?问才蛋打算待多久?才蛋笑着不答跟妇人告了别。这花生倒是香甜,半干不干颇有嚼头,俩个大口袋鼓鼓囊囊,才蛋分不清这是否属于受贿,记得读研那会,他的导师嘱托才蛋:学生不容易,别昧了良心,多一口不常饱,少一口饿不死。


                                                                                   

这村头村尾的有不少自己的学生,自然逛起来不随性自在,索性去山上放牧这闲适。山也不陡,光秃秃一片,这二年挖铁矿,钩机、大翻斗车进进出出。村里的壮力都在矿上上班,有的孩子初中读不完就辍学了,学个开挖掘机的手艺,倒也是逍遥自在,烟酒不愁,讨个老婆热炕头。才蛋看到一怀粗的老黑松树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的堆在工棚的外面,当了劈柴,工棚旁边栓了二条狼狗,在树上呲着尿,在树上自由的交配着。几朵野花顾影自怜的被闷在塑料袋下残缺地开着。满眼的荒芜,透着野狗的腥臊,这大山好比被剥了皮、抽了筋骨,喘息着、呻吟着,由里到外渗出精髓,最后耗尽生命。才蛋觉得没啥风景可以看,择了一条小路下山。思考中的才蛋被山腰上一户人家的吆喝声叫住了,才蛋心想又碰到家长了?谁知道追出来的竟然是八年级语文老师李舒瑶。李舒瑶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一双会笑的桃花眼,白嫩的皮肤还是瓜子脸。才蛋没来之前李舒瑶跟郭老师是这所学校学历最高的老师。李舒瑶是结过婚的,由于工作的原因跟丈夫俩地分居,李舒瑶平时就住在她老姨家。周末回城里跟丈夫团聚,这周丈夫去南方出差,所以她也就省去了来回倒车。李舒瑶倒是热情,大方熟络地把才蛋往屋里请,才蛋靠着炕边蹭了一会,自觉的没话说,也就找了个理由赶回宿舍。路过门卫时张大爷跟才蛋打招呼,还让他吸了一口他的烟袋锅子,才蛋呛的一通咳嗽,张大爷笑的满脸褶皱。才蛋暗暗骂道:好你个张老头!


                                                                                   

才蛋回了宿舍睡在小火炕上,正在迷迷糊糊间,有人敲门,才蛋惺忪着眼,把李舒瑶还有郭老师往屋里让。放上四脚小炕桌,李舒瑶把吃食一一摆放,鸡爪子、猪头肉、花生米、6号肠、外加一瓶42度套马杆白酒。这架势?俩位老师是要不醉不归啊!李舒瑶跟郭老师嘿嘿笑着,北方的酒令特殊,二位老师轮番敬着才蛋。出人意料的是酒过三巡,李舒瑶竟然跟郭老师划起拳,什么五魁首啊六六六,九连环啊满堂红。这平时温文尔雅的女人喝起了酒竟然如此豪放。李舒瑶看出了才蛋的吃惊解释道:才来农村的第一年,真是难熬,工资发不下来,跟老公还俩地分居,苦闷中也就长了酒量。李舒瑶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时候教九年级,我想这是最后一届,不管咋样都回城里,这不到现在也没走成,岁数大了也认命了,就算积德了,就算为教育事业奉献韶华了。郭老师端起酒杯提议为大家寂寞的青春干一杯,三人竟然开口大笑。老郭说:他明年还考城里的学校,如果考不上打算去私立中学,毕竟现在压力很大,28岁了还没讨到老婆。这瓶子酒伴着三个人的惺惺相惜见了底,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分。李舒瑶大笑着说:今朝醉了谁的流年,我又为谁悲伤,统统烟消云散吧!我们去校园后的那棵白杨树下吹风吧,那里人少毕竟我们为人师表,醉酒让家长看见不好。三人于是在风中吼叫,唱着明天会更好,唱了一曲又一曲理想。最后李舒瑶提议我们吃月亮比赛吧,规则很荒诞,每个人大嘴一张一合地夸张。李舒瑶说:我都吃了五个月亮了,郭老师说月亮都被你吃没了,我都没捞着。三人笑的爽朗,天空始终是一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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