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的故事尽管很是感人,但若要深入考察就会发现,似乎其中的传奇色彩更为浓重。这个故事只见于《史记》的《赵世家》和《韩世家》当中,同样出自于《史记》的《晋世家》对此就有了不同的说法。
根据晋世家的记载,赵氏灭门事件发生在晋景公十七年,而非《赵世家》所说的景公三年,其中并未言明赵氏灭族的原因。与晋世家说法相同的还有《左传》,至于发生的原因,则是因为赵婴与赵朔的妻子赵庄姬通奸,东窗事发后赵氏宗族的赵同、赵括将赵婴流放到了齐国。
赵庄姬为此在景公面前告发赵同、赵括密谋作乱,并有栾氏、郤氏为证,景公因此派人讨伐赵同、赵括。纵观左传的记录,似乎也没有他屠岸贾什么事。而且赵氏灭门的当年,韩厥就建议景公恢复赵武的封地爵位,也并没有所谓的十五年复仇之说。两种说法如此迥异,我们究竟该相信谁呢?
为了能够探明其中的真相,我们就从赵氏孤儿案中的焦点人物——屠岸贾——开始说起。除却赵世家之外的史料上,对于屠岸氏并没有什么鲜明的事迹记录。国语中,里克、丕郑杀掉奚齐、卓子后,曾经有一个叫做屠岸夷的,被派到狄国去请公子重耳入主晋国。关于屠岸夷的事迹,在《东周列国志》中还有一个“一网打尽”的故事,说是里克被杀后,丕郑欲联合七舆大夫谋反。惠公派屠岸夷打入他们的内部,与他们密谋,随后又出首告发他们谋反,导致丕郑与七舆大夫被一网打尽。
而屠岸夷之死,则是发生在秦晋交战时,屠岸夷是个大力士,与秦国西乞术肉搏,二人力竭而昏厥,秦穆公捕获屠岸夷而将其杀掉。屠岸夷之后还有屠击,也是屠氏,但不知其与屠岸夷是否有关联。屠击出现在史料上是在晋文公五年,晋文公作三行以御戎,屠击为右行将。除了屠岸夷和屠击之外,屠氏的人便很少再出现在史料上。而屠岸贾其人,似乎也只出现在《赵世家》中,其他史料上也找不到其踪迹,更不可能在晋景公时成为权倾朝野的执政。
翻查晋景公时期的史料,在晋国执政的先后有郤缺、荀林父、士会、郤克、栾书,能够左右晋国政局,在晋国内阁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只有赵、郤、栾、士、荀、韩、先几家,屠氏终春秋始终都没有能力影响晋国的局势。因此说屠岸贾权倾朝野诛灭赵氏,恐怕没有这个可能,如果说历史上屠岸贾确有其人,其作用很可能也只是作为低级的军官,在赵氏灭族的事件中承担一个执行者的角色。
那么既然《赵世家》的说法不可信,为什么司马迁又要耗费大量的笔墨来写这个故事呢?一般的看法是认为赵氏灭族这件事对于后世分晋建国的赵国来说太不光彩。根据《左传》的记载,赵氏灭族的原因是赵朔的妻子赵庄姬与他的叔叔赵婴通奸,此事被同宗的赵同赵括发现后,二人将赵婴流放到齐国。赵庄姬因此像晋景公告发二人谋反,并联合了栾氏和郤氏举证,晋景公盛怒之下将赵氏灭族。
后来在韩厥的保举之下,赵庄姬的儿子赵武继承了赵氏的产业,成为后世赵国的始祖。对于赵国人来说,赵武母亲族内通奸的事情使他们宗族的污点,必须尽力洗刷。他们将赵氏灭族的原因改成了讨弑灵公之贼,所以才有了赵氏孤儿的故事广为流传,那个执行君命诛灭赵氏的下级军官屠岸贾就成了最大的背锅侠。到司马迁写《史记》的时候,他同时掌握着赵氏灭族的这两个不同的版本,对于赵氏孤儿的版本司马迁恐怕也是有怀疑态度的,但是他为了保全史料将这两个版本都写在了史记中,因此就导致了《晋世家》与《赵世家》互相矛盾的情况出现。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完全取信《左传》的说法呢?也不尽然。《左传》对这件事的记述较为简略,并没有对其进行长篇论述,隐藏在背后的事实真相还需要进一步发掘。
首先赵婴通于赵庄姬的事件东窗事发的时间是在晋景公十三年,第二年赵同、赵括就把赵婴赶到了齐国。然而赵庄姬告发赵同、赵括引来征讨的事情却是在晋景公十七年,这中间有三年的时间间隔。这中间就存在很大的疑问,是赵庄姬在事情发生之后三年才去告发赵氏,还是赵庄姬告发了三年之后,晋景公才去讨伐?
这两种可能似乎都说不过去,如果赵庄姬在第一时间就告发了,晋景公迟迟不肯发作,难道他就不怕赵氏真的谋反了?如果赵庄姬没有在第一时间告发,而是选择了三年之后,这反射弧似乎也有点太长了吧?那么我们再看看这几年晋国都发生了那些大事:
晋景公十三年,是赵庄姬与赵婴通奸事发的时候。主持晋齐鞍之战的郤克去世,由栾书接任为中军将。
晋景公十四年,是赵婴被放逐到齐国的那年,晋国发生了一件灾异,有一座山名梁山崩坍,晋景公召伯宗问事。伯宗听从路上一个押车人的话,建议晋景公缩减膳食华服的开支,减少排场厉行节约,并祭祀山川之神。
晋景公十五年,晋景公迁都于新田。
晋景公十六年,申公巫臣使吴。
晋景公十七年,赵庄姬告发原、屏为乱,晋讨赵同、赵括。韩厥劝谏晋景公,复立赵朔之子赵武。
也就是说,这几年间晋国国内能够称得上大事的只有两件:一件是郤克死,栾书主政;另一件是梁山崩,晋迁都于新田。
关于栾书执政与赵氏灭族的关联,有赵婴奔齐之前的话为证,他说:“有我在,栾氏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可是如果我离开了,我这两位兄长恐怕就性命堪忧了。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我做了一些败坏伦理的事,是我的不对,但我也并非一无是处,留着我来对付栾氏难道不好吗?”
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栾氏与赵氏之间的矛盾早已是箭在弦上了,不论赵氏宗族是否发生了通奸的丑事,栾氏都会对赵氏发难,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那么问题来了,赵氏与栾氏之间的矛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是怎样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以至于栾氏非要置赵氏于死地?另外,晋国迁都与赵氏灭族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晋国要在这个时候迁都呢?
请容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