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就像是华丽舞台后面的化妆间,充斥着散乱的衣服,昏黄的灯光,鬼魅的空气,肮脏的脂粉,所有的无序和混乱都深深的躲在里面,而台上的光芒四射是由那些细碎的支离的事物拼凑而成,每一样的事物都有它固有的体积,你所看到的光滑和美丽,是因为其它的东西被处理到了你所看不到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我怀疑就是夜晚,是的,是夜晚。
当太阳散尽最后一缕光亮,当暗沉的夜色如潮水般漫延开来,当华灯初上,五彩的灯光努力而又固执的闪烁,所谓的光亮照到了什么吗?任何不是太阳的光亮都只是一种虚设,只有阳光下的你我才能看到一种生命的力量,而那些闪呀闪呀一夜不曾停歇的光彩,只能让浩瀚的夜空更加广阔,夜晚沉默而又宽容,它明白这虚假的亮,照不到你所要看到的世界。
褪去所有的包裹和束缚,夜晚变成一个最大的怀抱,这怀抱里容纳了多少叹息、颤抖、愤怒、思念以及无奈,是的,所有的情绪的语言,自我的语言,无法言说的语言,以及在舞台上无法实现的表演,全都在夜晚的怀抱里哭泣。
夜晚总会让人误会是一切的终结,那漫漫的暗和沉沉的黑,一点点的浸透你的内心,而那一丝丝的凉意会顺着手指尖啮噬着爬上来,打开夜晚的镜子,照见白日里所发生的一切,那些疑问,慌张,羞辱在暗色当中逾发的清晰,而它们从来都会在夜晚准时赴约,逼着你来给予抚慰。可是,明明那些都是荆棘啊,每个枝条都长着细细的尖利的刺,每一次的抚摸都会被扎得生疼,直到你的抚摸没有了知觉,直到那一根根荆棘变成了柔软的柳枝。痛感仿佛在年轻的时候最为强烈,因为血液奔腾的那么汹涌,心脏跳动的那么剧烈,你逾是坚硬那痛感也会更加坚硬,直到那无处安放的情绪最终变成几滴冰凉的泪水,方能暂时缓解那巨大的沉重的压迫。
睡不着的时候,感觉那张赖以栖身的床如此空洞而又寂寞,它仿佛已不能承载自己的躯壳,它如此飘渺而又无力,打开窗户,想迎进来一些什么?想发现一些什么,想依赖些什么,但是,那星子已经遥远到了模糊,那弯弯的月儿不肯挪出脚步踱到乌云外面来,四面八方的灯光隐隐约约,到处都是阴影,是夜的阴影,是树的阴影,是花的阴影,是角落的阴影,它们是冷漠然而真实的存在,却对你的呼唤置若罔闻。
夜空像铁桶一样罩在头顶,真想洞穿一个裂缝,立时融入到那无尽的夜空里去,想在夜的世界里沾染、发现、顿悟,有时真想揉碎了这夜晚,让自己的悲哀置顶于整个夜空,那样,就可以搂着夜晚入梦,有时真想对着黑夜呐喊,想让那冲不破的黑暗俘虏一些肩上的负荷,可是,夜晚从来都不肯帮这个忙,它甚至没有表现出半点同情。
夜晚的房间显得更加逼仄,那些从前的,记忆当中的,发生过的,未发生而将要发生的,都通通跑出来要和你见面,它们成片地散在周围,都想努力地靠近你,想得到你的青睐,想得到你的挽留,在这个超级困难的选择题里,最终的哪一种选择都会令你后悔,每一个放弃的选择都暗示着另一种结局,可是,上天才知道,或者谁也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
语言能够解决一切的问题吗?如果当一切都能用语言完整表达出来的话。可是,据我所知,语言的功能远远没有那么强大,世上有多少事物是语言无力抵达的,而夜晚才是语言最悲哀的时刻,哪怕是誓言和承诺,都没有了十足的底气,它在夜晚像是受了诅咒打了封印,它们还未出来就像沙滩上的塔,顷刻就会塌陷。
想用一杯薄酒来规避记忆的,不过是想骗骗自己的胃,想用电话来发泄委屈的,不过是想骗骗自己的耳朵,想用另外一双手为自己疗伤的,不过是想骗骗自己的感觉…..在夜晚的海洋里游弋,就仿佛在惊涛骇浪的大海当中奋力靠岸,岸边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碰触不到。
思念的夜晚、悔恨的夜晚、愤怒的夜晚、失落的夜晚、悲伤的夜晚,有多少个夜晚就有多少种意念在纵情歌唱,在残酷磨砺,它们都把心当作磨石,轮番的上阵打造,于是,坚硬变成了柔软,棱角修成了圆润,攻击褪化成妥协,澎湃转成了低吟,从少年武当变成了太极宗师,从怒目圆睁到不动声色,从急速奔跑到闲庭信步,而夜晚不再是睡眠的敌人,不再是辗转的朋友,不再是放逐者的天堂,不再有情绪和感触的纷扰,不再有幻想的翅膀和精灵,现在的夜晚,所有的所有都不再流浪,它们,已经被收拾妥当,臣服在自己的脚下,它们,终于被降服,顺从于疲惫的灵魂。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见证着每一个伤痕的由来,每一滴眼泪的故事,每一次颤抖的瞬间,而见证又是一种遗忘,时至今日,那些曾经让人不眠不休的声嘶力竭的,如今已经云淡风清;那些曾经让人痛不欲生的往事,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那些在当时以为非生即死的种种,现在只余下些不连贯的画面。时间在打磨夜晚,夜晚在打磨我们,我们在打磨人生,人生在打磨年轮,而如今,让自己还原成自己,让夜晚还原成夜晚,让灵魂还原成灵魂,那些分裂的全部都回归,夜晚绝对不应该只是一个战场,而是一个憩息地。
只是,这样的明白,是手握荆棘的结果,是辗转反侧的结果,是那长久岁月的结果。现在忽然知道,没有在长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言人生,而我们的荣耀,必是来自于那些必不可少的自省、反思、考量、忧伤,我们的领悟,必是建立在时间和岁月的金字塔上。
从不认为那些狼狈不堪的夜晚令人羞愧,从不认为那些失败和挫折都是不怀好意,世界以痛吻我,我必以爱回吻它。
向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