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世俗人,我和大多数平凡人一样对某些事情有着出于本能的排斥。是的,排斥。说不上厌恶那么严重,也没有淡然那么随意,说穿了,就是不愿意不喜欢,是明知无法逃避时能拖一秒是一秒的鸵鸟心态。
于我而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件事情有了明显的边界。它叫做大型同学聚会,叫做任何形式的家庭聚餐。
说实话,将这种排斥感称之为先天的、本能的欲望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于是我不断的反问自己为什么?
这两件事,共通性在于可预见。你大概率能够猜得出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参与者以及故事的发展趋向。
就如同侦探小说,第一次看觉得惊奇狂喜,字里行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心脏上,加速跳动的节奏是期待和不解,合书之时仍觉意犹未尽。
后来你读的侦探小说越来越多,也许寥寥几页之后就能判断凶手是谁,手法如何,先前还有验证的想法和欲望,后来索性无视,反正结局无非两种——伏法或逃离。
重复带来了解,了解丧失新鲜感。
同学聚会、生日聚会、家庭聚会,在一次一次时光河流的冲刷之下,丧失了鲜明艳丽的色彩。
而新鲜感是皇帝的新衣,一旦看破,徒留一地尴尬。
后来,离开学校和家庭参加工作,参加聚会的含义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普通成年人的世界及其功利化,生活像是一把尖刀逼迫着你只能向前走,稍有停留就会鸡飞狗跳,妄想回头只能血洒当场,所谓生命的代价。
回忆往昔追忆年华是安定之后的奢侈品,得有钱有闲才行。
这时闯进视野中的同学聚会难免像是没有眼色的野孩子,人们之所以还愿意包容接纳它,其原因无非有二。为了一个想见却不得见的人,或为了一个想达成却需依仗人情的事。这个时候,聚会带来的附加价值超越了其本身的过程和结果。
如同作者或读者的关注点从凶手和手法转移至该行为对周边人长远的辐射影响之中。
最让人心惊和惋惜的,不过是纯粹之中的不纯粹。就像我们惋惜那锅被老鼠屎毁掉的汤,但是我们不再喝汤了。
可是心里始终有根刺,它叫不甘心,它叫舍不得。
我自己心里清楚地知道,每一次用各种理由拒绝之后,仍旧期待着下一次的邀约和通知。
不知不觉间穿上了皇上的新衣服以为看不到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不存在。我终于不甘心的承认,我所厌恶和排斥的应该是老鼠屎而不是那锅汤啊!
我可以从此不再喝汤,也可以至此不再看侦探小说,但是怎么忍心否认浓郁的香气曾安抚过躁动的年纪?怎么忍心否认泛黄的书页曾经带来不朽的世界?
是的,那个想见的人可以制造巧合和机遇,多见一面又有什么不好呢?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你所不堪的平台不是他精心期待的巧合呢?
生命中最美的巧合不就在于两个巧合碰撞出的机缘吗?
一场聚会大概两三个小时,也许大多时间你都在那些不得不之中煎熬,也许那些奉承和意有所指让你一次又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也许你早已洞悉了所有的故事走向和情节高潮。
但也许本身所蕴含的不确定性不美吗?更何况这群人不是别人啊!这群人和你经历了同样的一段时光,一段如何拼命回头都回不去的时光啊!
后来,我又多多少少的参加了几场聚会,参感不佳。
我们见面时会拥抱问候,热烈的笑脸和动作背后隐藏着生疏和别扭的潜台词;我们交谈时会彼此夸赞,美丽的言语中蕴含着成人世界礼貌地客气和不戳破的素养;我们分别时会说:“多联系,下次再见!”,可真心假意实在难以区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回忆也许很美,抱着修缮回忆堡垒的目的接触旧人往往会将其戳得千疮百孔,回忆之所以称之为回忆,不过是告诉我们回头看看就行了,不要妄想。
生命就像爬土坡,经历的时候觉得它贫瘠无比,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头也不回地逃离。可是总有一个时间点你会明白,曾经你所排斥的,正是支撑你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力量源泉。
后来,你留下的脚印不可避免地蒙尘、毁坏、甚至消失。可是真正重要的,从来就不是脚印。
到现在,我依旧会排斥那些徒有仪式感的聚会,可在时间允许且心情较好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去看看这场千篇一律的大型欢聚现场。
因为,你所排斥的,正是你所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