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奶奶是我妈最交心的朋友，老太太今年72岁，大我妈12岁，六年前在当时共住的小区里认识，都是来北京帮儿子看孩子的农村老太太，第一次聊天，两人相见恨晚，从此一直联系着。

在北京，这种外来带孙的老人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她们没有主动权，儿女们搬家，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也得经受着考验，不舍老地方也没办法，奇奇奶奶跟着儿子从昌平搬到海淀，我妈从昌平搬到西城，后来又跟着我搬到郊区。

虽然两人平时打电话，去年开始聊微信，但这几年，这两姐们儿能创造出见面的机会真是不容易。奇奇奶奶年龄大，行走不便，只能我妈去找她，那边老人时刻留意儿媳妇动态，确定儿媳妇何时不在家，这边老人跟我协调时间、规划路线去长途跋涉会朋友。

我一直都很支持她们建立联系，给奇奇奶奶交过几次电话费，鼓励她跟我妈多聊天。这俩人在家庭中都长期处于被压迫的地位，自视卑微，互相汲取力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从我妈嘴里可知奇奇奶奶心胸非常宽大，我妈却敏感脆弱心眼小，我觉得我妈需要多跟这位老太太交流来影响她自己。

今天，受我妈之托去还奇奇奶奶的老年证，老人为我一个人做了一桌子菜，我非常不好意思。盛情难却，在饭桌着边吃边跟她聊天，才知老太太一生磨难真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从她记事起，就是抱着弟弟去上学、干活，12岁辍学成为专职劳动力，照顾身体不适的父母，所有农活没落下过。

没几年，和同乡的奇奇爷爷结婚，穷得没粮食，男方举家搬到东北，婆婆生了10个孩子，她的到来跟现在的月嫂保姆没差别。而等她生第一个孩子时，不敢声张，忍着剧痛在十几个人睡觉的大通坑上默默生下，全家人半夜睡得没一点知觉。

奇奇爷爷脾气不好，虐待了她一辈子，一来气就打她，暴打之后，还要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还有个爱好——嫖，更可恨的是，当他没钱嫖时，会不分任何时候逼迫她行房事，包括生孩子做月子、平时来月经。这个男人从来没把她当过活生生的人对待过，可她竟然坚持了一辈子。

本来穷困的日子，因为作主的男人的嗜好更是紧巴巴。她一共生了四个孩子，这四个孩子从小都护着她，跟爸爸势不两立，可是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两个大闺女嫁人了，大儿子也娶媳妇儿了，老幺跟前三个年龄间隔大，在哥哥姐姐的帮助下，坚持读书。她的生活没有什么好转，只是决定了为自己找条宽慰之路：信佛。

这个信仰不断帮助她，准确地说是麻痹了她，她决定探索另一种活法，如果男人折磨死我，我就等于是开心地解脱了。如果折磨不死，我就要善待一切人，我的钱是大家的，我的东西是大家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家的。我要看开一切。

老幺是个儿子，已经中年的奇奇奶奶，让他回山东老家读书，反正都是穷，听说那儿的教育抓得紧。孩子升初二时独自转学到山东，寄住在农村姥姥家，在山东初中+高中读了五年，高考回东北考试时考入了哈尔滨工业大学，小儿子高兴，命运第一次转变了。

然而，大二时，家乡突然发大水，一切都没了，家、地、粮食都没了，本来就从来没吃饱过，天灾更让小儿子的生活雪上加霜。还好学校主动组织捐款资助，儿子请假回了趟家，把1000元留在家里，因为父母哥哥姐姐的家都在危难时刻。

老太太讲这些经历时，很淡然，一直提小儿子，可能是因为没有小儿子，我们今天就不可能在北京见面聊天吧，奇妙的缘份。可是小儿子娶的媳妇儿，是另一个魔头，对老人的精神虐待残忍。

小儿媳经常骂“猪头”“狗脑袋”“老不死的”，老人从来不还嘴，可是孙子（奇奇）一直都是老人帮着带的，在这之前保姆跟媳妇儿合不来，女儿、大媳妇都来伺候过小儿媳妇儿，都与这位“不一般”的女人合不来，老太太60多岁离开老家，来到北京就这样一直待了6年了。奇奇爷爷呢，耳朵几乎听不到了，只知道自己吃饱出去浪，有机会还会出去嫖。

我说“您的心真的太大了。”她说：“我要是心不大，早就气死了。”

我见过她小儿子，很实在的一个人，脸看上去30多岁，实际上41岁了，眼睛里能看得出有灵气，不像是受女人迷惑的二愣子。而且他靠勤奋能干，在北京奋斗了四套房子，外地一套房，头脑很灵活，事业蒸蒸日上。

我好奇地问奇奇奶奶，他们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才知道一个不健康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婚姻观影响有多大。

小儿子当年顶着贫困、爸爸反对升学的压力，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一起考到北京的还有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个从本科就青睐他，找各种机会找他帮忙做些小事情。这女孩的室友，没错，就是现在的奇奇妈，注意到了这位踏实能干的小伙子，也看上了，了解到他的贫困情况后，给他送各种东西，请他吃好吃的，很快就表白要一辈子跟他。

小儿子直接坦露家庭的贫困，没有条件考虑这些事情。这女孩就各种追，放假直接从南方的家里直接杀到男孩东北老家，主动狂轰下，小儿子同意了。确定关系没多久，还没毕业，女孩拉他领了结婚证，趁假期回她的老家匆匆办了婚礼。当他后来发现女孩人品性格并不合意时，他还是决定忍受，因为他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他受够了原生家庭的不幸福。

我问奇奇奶奶“你怎么知道儿子的这些想法的。”，她说，儿媳妇儿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全知道，他也知道我一直忍着。有一次喝醉酒回家，一直给我磕头，说对不起，我躲哪儿，他就朝哪儿磕头，一直说对不起。

他说儿子很少喝酒，只是应酬时不得不喝，但儿媳妇不喜欢他喝，会做出不合情理的举动：当着初次见面的亲戚把儿子酒杯里的酒泼地上，这还是第一次去儿子的老家；还会在电话里听说他应酬时，把家里所有的礼品酒全拆封了，一瓶一瓶倒入马桶。

老人说，其实她曾经反抗过一次。有一次媳妇对着她骂了句“你妈的”，她反抗了，告诉媳妇儿，你平时骂我猪狗我从来没说过你，你怎么可以骂我的老人。媳妇儿晚上竟然主动给她磕头认错，口口声声地说“你儿子喝醉酒才会给你认错，我不喝酒也给你认错。”以后，果然不骂“你妈的”了，只是继续骂着“猪脑袋”“狗脑子”“猪记性”。

我听到这些后，很不舒服，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心可能大到没有边界的人，想写下来奇奇奶奶的故事。

走的时候，她又给我一箱土鸡蛋，纯天然的，是东北老家大儿媳妇和闺女平时给她攒的，我拒绝，她坚持着。回到家，老公数落我。打开箱子发现每一颗鸡蛋都用废纸精致地包着，一共120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