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耐是我有次拼车遇到的二次元妹子,个子娇小、声音软萌,一个长得像南方的北方姑娘。
第一回见她时,她一上车我就懵了,一身粉嫩的cos装,我几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剑三的秀萝,本来是多么萌的装扮,可愣是带着一脸足以出演鬼片的妆容,眼线和睫毛膏花了一脸,还混合着腮红,活像我没洗的调色盘。
她一坐上来就开始哭,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而是一声不吭的掉眼泪,一边掉一边拿手抹,妆越抹越脏,眼泪越抹越多,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给她递了张纸巾,她哽咽了下,小声说了声谢谢。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当然不会因为一张纸巾就突然热络起来。
再见她是在一个漫展上,她那天坐在门口,抱着腿低着头又在那哭,我当时不知道是她,只是再次顺手给一个陌生妹子递了张纸巾,她一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含着星光。
她接过纸巾说了句,又是你呀,好巧啊。
我纳闷了,反问了句你认识我呀。
她说你一年多前也给我递了纸巾。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秀萝!
嗯呢,是我,你能陪我坐会吗?我点点头坐在了她的旁边。
耐耐就是这样,开始了她的故事。
耐耐出生在青岛,安松是她青梅竹马的邻居小哥哥,俩人从小就特别要好,她的安松哥哥陪着她渡过了整整16年,耐耐说,这16年是她至今为止最快乐最无忧的时光。
耐耐16岁那年,她一向温厚的父亲出轨了,小三大着肚子找上了门。
母亲是从杭州远嫁到青岛的南方姑娘,当初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儿,大学毕业就嫁给了父亲,从此当起了家庭主妇。前半生顺风顺水,哪里想过一直恩爱有加的丈夫突然出了轨,甚至小三还怀了孩子找上门。
从来轻言软语的,看起来温柔可欺的母亲,这一次,却出奇的强硬,她完全不能接受一段被背叛的感情,父亲的再三认错,公公婆婆的各种相劝,仍然不能拉回母亲的心。于是耐耐的父母亲就这样离婚了,在她16岁的时候。
父母离婚的时候,母亲问耐耐,你跟谁,耐耐看了眼父亲,站在了母亲的身边。
那是一个孩子在面对父亲出轨后,对母亲最本能的信任,但是她没想到这次选择连带着斩断了她和她的安松哥哥之间,才刚刚燃起的懵懂之情。
母亲在离婚以后,直接带着耐耐回了杭州。外公外婆已经去世,剩下了两个舅舅。虽然两个舅舅都极力让母女二人住到自家,但是耐耐母亲还是拒绝了,她软如蒲苇的母亲,娇衣玉食半生的母亲,带着她独自生活了下来。
就这样,耐耐开始了杭州的生活,从此她和安松哥哥只能靠网络联系。
在父母感情破裂最开始的日子,每晚都是她的安松哥哥隔着手机唱歌哄她睡觉,那时的她,就好像抓住这世上最亮的星。耐耐这样说。
后来,俩人约好了,准备考杭州的一所学校。耐耐发了疯的学习,头发大把大把掉,生怕考不上,安松也是。
耐耐讲到这里,叹了口气,她说,现在想想,那时候,学习一点都不痛苦,反而心里感到满满的幸福。
可惜的是,耐耐考上了,安松第一志愿没上,掉到了二志愿,两人的学校,相隔甚远,来一次也要两个多小时车程,虽然不能天天见面,但万幸,是在一个城市。
大一,每周耐耐都会坐车去看安松,安松有时候也会来找耐耐。平时,他们就一起玩玩游戏,耐耐玩的是秀萝,安松是道长。
大二,安松升成了学生会骨干,事情多了起来,几乎都是耐耐去看他了。游戏也是耐耐一个人双开着,安松偶尔上一下。
大三,安松成了学生会会长,忙得更厉害了,忙到耐耐去看他,要么就是陪着开会,要么就是在给宿舍给他洗衣整理。
耐耐说这段的时候,眼里隐约有了泪光。
你看到我哭的那天,是我的生日,是我们相恋整整1862天,是我们相识整整20年的日子。
他以前说他喜欢秀萝,我见他忙到没空上游戏,就在网上偷偷买了秀萝的衣服,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可我去了,他说让我等一下,现在正忙着给新人做培训,我就在外面等啊等,饿过了,就睡着了,我醒来以后,发现他们已经散会了,会议室空无一人。
然后我就什么也没说,打车回家了。
她的安松哥哥呀,他忘了他的林耐妹妹的生日,也忘了他的林耐妹妹,特意穿了他喜欢的衣服,还在另个教室等他。
要怎样的大意,要怎样的忙碌,才会忘了女朋友还在等他。
讲到这里,耐耐停顿了下,对着午后的阳光,深吸一口气。
今年上半年,他快毕业的时候,他说他准备考公务员。
我问他要考哪里?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回答我两个字,青岛。
耐耐说,她当时一点也不惊讶。她说安松很孝顺,迟早要回青岛的,这一点,她是有准备的。
真正让她没有准备的是,她的安松哥哥接下来的话。
耐耐,我……
什么?
我可能要失信了。
耐耐看着他,没有说话,我能想象到她当时的黯淡目光里仍然还透着期许的光。
耐耐,我家……
你家什么?我知道你家不同意我们。耐耐问他,心却沉到了谷底。
我妈说……我妈说,我爸在我小的时候,就给我定了娃娃亲。你也认识,就是陆伯父家的小女儿,陆晓韫。
娃娃亲?我怎么没听过?
我爸是在我满月酒那天,喝多了酒,跟陆家定了娃娃亲,说是来年陆家添个女儿,一定做亲家。还当场就交换了信物。
听耐耐说到这里,我感觉像是被雷劈了,我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娃娃亲??确定这不是逗我??!!!
后来呢!!那后来呢!??我急忙问耐耐。
后来呀,后来……
后来我问他。
那我们呢?
我们……
耐耐……
你知道的,我家一直不同意我们,我爸他身体不好,现在每次喝多了酒,就把晓韫喊过去,让她叫爸。
别说你爸,你就说说你自己怎么想。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医生说我爸现在不能动气,我妈天天打电话哭。
说你自己!
对不起,耐耐。
你到底是因为你爸的身体不好,还是因为只要考上公务员,娶了陆家女儿,凭借陆家的关系,能够飞黄腾达?
我不是……耐耐……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那好,我祝你们,一夜白头。
故事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后续了。耐耐还是抱着双腿,将头低垂了下去,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静了一会,她抬起头,对我笑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说:
我做好了跟他一起面对家里反对的准备,我做好了和我妈一样嫁去青岛的准备,我也做好了成为他新娘的准备,甚至,我也做好了我们可能不会在一起的准备,可我唯一没做好准备的,就是这样一个我无法拒绝又深觉可笑荒谬的理由,我没有理由去阻止他尽孝,也没有理由反对他按照父母安排的路去走。
今天,他结婚了。
我原以为,这20几年是专属于我的独特的珍贵的他,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我偷来的一段时光。
听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可没有人告诉我,陪伴也是最深刻的伤害。
耐耐讲完这句话,就站起来,拍拍衣服,向着阳光大步走去。
我想,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他不是孝顺,他只是没那么爱她,所以才会轻易放手,他只是没办法舍弃唾手可得的名利,所以只能舍弃她。
或许,他也曾深爱过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只是那些,如今全都淹没在现实的洪荒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