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讲：“存在即是合理”。“合理”是什么意思？是说每一件事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和根据。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讲，就是每一件事都有它赖以产生的约束条件。至于这个理由、根据，或者说约束条件，是好还是不好，我们喜欢还是不喜欢，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存在即是合理”这句话只涉及事实分析，跟好不好、应不应该这样的价值判断完全没有关系。

存在即是合理，当见到一些反常的、离奇古怪的事情，你就不要简单地骂那是不合理，而应该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导致这个事情产生的背后约束条件到底是什么。

我们不能简单地骂高校用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来进行学术评价。要知道，我们的大学主体上都是公立大学。公立大学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这是一个重要约束。花自己钱，想怎么花怎么花，亏了赚了，别人都没有话说。当然花自己的钱，没有人会乱花的。但是花国家的钱、花纳税人的钱，就不一样了。明明甲学校办学质量高，作为主管官员，因此向甲学校多拨了一些经费。但如果判断质量的标准不容易量化，不容易形成共识，那么乙学校就可能说，之所以给甲学校拨款多，是因为甲学校给了主管官员好处。那么，这位官员是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如何避免这样的纠纷呢？那就找一些好观察、易度量的指标来评价学校、分配资源。

什么是好观察、易度量的指标呢？无疑是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啊。至于这个指标是不是更有利于办学质量的提高，已经不是最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指标不会产生争议。

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大学更多地采取事后评价的办法。在我们的大学，给院士、功成名就的大学者很高的待遇可以，但要给一个成长过程中的年轻人就会引出非议。

所以在芝加哥大学，戴维德可以凭口述传统获得教授职位。据说这哥们一篇文章都不写，却是终身教授。在牛津大学，莫里斯可以在籍籍无名之时就获得教授职位。在麻省理工大学，丁肇中年纪轻轻可以获得远远超过其预期的学术待遇，但在公立大学，这样的事情就很难发生。在公立大学，如果给一个成长过程中的年轻人很高的待遇，就会被怀疑是不是有猫腻啊，这个怎么说得清楚呢？

我提一个问题，公立大学不采用好观察、易度量的指标，办学质量能变得更好吗？或者也可以问，假如我们的大学不是分数面前一刀切，而是考虑特长、综合素质，情况会怎样？

我告诉你，那样的话，会一团糟的。明明我照顾了亲戚朋友，但是我说他有特长、综合素质好。这些东西没有客观标准，怎么办？你说乒乓球打得好是特长，我说摔跤好是特长，又怎么办？

我没有评价公立大学好还是不好。我只是说，你要坚持公立的话，就不要反对根据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来进行学术评价，就不要反对唯分数论英雄和高考一考定终身。

这也是说，真要反对高校用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来进行学术评价，反对唯分数论英雄、高考一考定终生，那么也不应该是反对这些东西本身，而应该改革高校现有的产权制度。

我们不能因为出租车选择在下午五、六点下班高峰期交接班，便骂那是不合理、是无效率。要知道，出租车早上从固定的A地出发，事先并不知道回来交接班的时候自己在什么位置。就是说，它要从一个随机的地点B，在给定的时间回到给定的地点A来交接班。

这个时间我们不预设，而是通过逻辑把它推导出来。我们要求空车率最低。

我问：选择什么时间段交接班空车率最低呀？是不是选择人的流向最丰富的时间段空车率最低啊？你也可以用数学去证明，但我可以告诉你，你最后证明的一定是我的结论。

现在我再问：什么时候人的流向才最丰富呢？毫无疑问，上下班高峰期的时候啊。

那么，出租车选在人的流向最丰富的下班高峰期交接班，怎么就不合理了呢？

存在即是合理，每一件事都有它赖以产生的约束条件。于是反过来，要培育某件事情，要促成一件事情发生，就不能只是强调它如何重要，最关键的是创造其产生的约束条件。

不会因为我们大讲法治重要，法治就会自然产生。法治要以产权清晰界定为前提。

一块草地，如果人人都可以放羊，那么过度放牧就会发生，草场就会沙化，人类就无法生存。人类要生存，就不得不对资源使用做出限制。可以通过物的所有权来界定权利。草场是我的，那么只有我可以使用并获得相应的收益。当然你给我足够高的支付也可以使用。资源也可以公有，但那样就必须要有论资排辈等制度安排来协助界定权利，人就不能平等。

法治要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因此，如果产权界定不清，那么法治就没有办法推行。所以我们说只有在私有产权、市场经济下才可能推行法治。

科斯讲：“你们讲什么，我脑袋里想到的都是土豆。”科斯的“土豆”是什么意思呢？我的理解，就是约束条件，是事物存在的根据。在这个世界上，是科斯和张五常，使得我们真正重视约束条件的。科斯的话语，是黑格尔“存在即是合理”的另一种表达了。

世界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现象和行为，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那些动不动就叫嚷这也不合理、那也无效率的愤青，毫无疑问是低手了。这个话题今后我还要讲。

我们强调做事实分析，这并不是说就不可以有价值判断了。但是作为受过经济学训练的人，你首先要弄清楚事情因为什么而存在。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做价值判断，你的价值判断就有了逻辑的支撑。你说出来的话，表面上与大众所说的一样，但其实有着质的区别。例如，大众反对高校用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来度量学术，我也反对。可是大众是反对用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来度量学术这件事本身，我是连国家办大学一起反的。换句话说，假如坚持国家办大学，那么我就不反对用文章、课题的数量和级别度量学术了。是不是不一样啊？

高手看世界是“和谐”的。“和谐”不是说就好，而是说任何事情都有它存在的原因。

小结

今天的讲课，还是在强化从约束角度看世界。存在即是合理，强调的是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理由、根据。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强调的是事物都是特定约束条件的产物。因此，存在即是合理跟我们的约束下利益最大化公理，讲的是一回事。

存在即是合理，当遇到任何现象和行为，哪怕是反常的现象和行为，大家就不能不做深入思考，一上来就去做价值判断，说这也不合理了，那也无效率了。

作为人，你当然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但是作为受过经济学训练的人，你要先想清楚这个现象因为什么而存在。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这个时候，你的价值判断就有知识含量了。

思考题

我们一直呼吁素质教育，这些年来，素质教育就是搞不起来，根源到底在哪里呢？

摘自著名经济学家/浙江财经大学教授谢作诗   《用经济学思维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