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蕲安
这天下已经开始乱了。
去年初春，陈七郎陈怀瑾带着家眷从颍川搬到金陵躲难，安顿好以后已是秋末。陈怀瑾是天下有名的才子，陈家亦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因陈怀瑾排行第七，世人便称他陈七郎。
这陈七郎一入金陵城便开始流连勾栏瓦肆之中，与歌姬为伴。歌姬之中有一名唤明月的，最是金陵城里有名的歌姬。明月艳名天下，长的又美，与陈七郎相好后，才子佳人，一时间，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最近，传言陈怀瑾要娶明月进陈府。
消息传到陈府的时候，陈老夫人大怒。
“混账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陈老夫人一下把手边的茶盏摔的粉碎。一时间，大厅噤若寒蝉，众人皆低着头生怕老夫人把气撒到自己身上。
“来人。”陈老夫人大喊一声。下人来福立马跑了过来。
“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找回来。”
清夜走了过来，刚好碰到出了大厅的来福。
“夫人好。”来福停下，向清夜问好。
清夜点头做了回应，便走进了大厅。陈老夫人看到清夜来了立马止住了怒气，众人看到眉头舒展的老夫人也松了一口气。清夜还是一副温婉的样子，众人看到这样的清夜纷纷投了同情的目光。同情之中夹杂着几个看戏的，不管同情还是看笑话，清夜皆不理会，脸上依然是那个淡淡的样子。
“清儿，你来了。快来，到娘这里...”
清夜问安过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北地战乱，南地稍安。清夜院子里桂花开的正浓，香味甜的腻人。南地桂树多，清夜看了一眼开的正浓的桂花，这北来的人估计大都忘了故地还正值战火，只一味纵情享乐之中了。
金陵城，秦淮河畔。
明月刚起，正对着镜子梳妆。陈怀瑾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斜躺在床榻上，看着明月出神。
明月素手挑起桌上鲜红欲滴的花钿，往额间贴去。霎时，镜子里出现一位妖艳至极的美人。美人朱唇一点，双眼潋滟，只一眼便能将这天下男人的魂儿勾走。妆成，明月眼一挑，朝陈怀瑾望去。
陈怀瑾只觉得心一热，眼里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他起身，走至明月跟前，呐呐道:“明月，嫁给我可好？”
明月笑了，她看着眼前已然被自己迷住的男人，娇嗔道:“世人都知道陈家七郎娶了一位貌美的娇妻，陈公子，我与你妻谁美?”
陈怀瑾一把将明月抱至入怀。
“你美，当然是你美。”听到这话，明月笑的更灿烂了，她把头埋在陈怀瑾的胸膛里，脑海中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门外，突然一阵嘈杂。
明月眉头一皱，刚欲开口询问情况，就看见几人强行闯入，后面跟着她妈和她房里的几位下人。她妈一副很急的样子，正命下人拦着这几人。
这几人径直朝她走来，到了她跟前停下。立马换了一副恭敬的样子，头一低，齐声喊道。
“少爷。”
明月从陈怀瑾怀里出来，妈也愣在了门口。陈怀瑾一副不悦的样子，背对着那些人。原来是陈府的人，明月收了笑意打量着这些人。
有一个稍微体面的人走了出来，他走至陈怀瑾跟前。
“少爷，请和我们一同回府。”这人正是来福。
陈怀瑾侧眼看了看眼前的来福，沉声道:“不回。”
“老夫人的命令，命我们必须要把少爷带回府，望少爷不要为难我们。”
“我今天偏要为难你们...”
秦淮河开始热闹起来了，每天这个时候，太阳西斜，河面上闪着金黄的余晖，全城爱玩的人都朝秦淮河涌来。河面都画舫依次排开，一个比一个精致。
明月坐在窗子前，望着远处的河水。夕阳从窗子里照过来，她的脸就在昏黄的光线下，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颤动着，美的令人心悸。
“明月，我们出去坐船?”陈怀瑾低声询问道。
明月眼角扫了一眼门外来福等人。
“公子还是跟着他们回去吧。”
“我不回去。”陈怀瑾语气坚决。
“回去吧，回去准备娶我的事。”听到这话，陈怀瑾有些不敢相信。
“当真决定要嫁我?”
“当真。”明月道。
“好，我这就回府。陈贵，你留下来，帮姑娘收拾妆奁，另外把消息扩散出去，我陈怀瑾三天之后娶明月姑娘，定要让全金陵人都知道。”陈怀瑾一身白色锦衣，声音掩盖不住的高兴，陈贵是陈怀瑾的小厮，办事极强，是陈怀瑾最信任的人。
陈怀瑾带着众人离开了，明月屋子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屋子也暗了下来。妈亲自过来点灯，她有些不敢相信。
“明月啊，这三天后陈公子当真会娶你?”
“会的，妈也准备吧。”
“嗳，好嘞。只是明月，你想好了吗？”妈有些担忧的问道。
明月一怔，过了半晌才开口。
“陈公子是最好的人选。”
“话虽如此，可也不用亲自嫁给他啊。”
“妈，我已经想好了。”
三天后，陈怀瑾果然娶了明月。当天，陈怀瑾在秦淮河设宴，全金陵城有地位的人都来了。宴会极尽奢华，众人皆说陈七郎情深，渐渐把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忽略了，只认这秦淮河的明月姑娘才是陈七郎的妻子。
“小姐，少爷也也不像话了，还有老夫人，怎么会允许少爷娶一位烟花女子?”
“珠儿。”清夜打断了珠儿的话。
“小姐。”珠儿有些气恼的看着自家小姐，自家小姐就是脾气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拨弄刚摘的桂花。虽说现在顾家不如陈家了，可也不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啊？
清夜看了一眼珠儿。
“少爷娶的人叫明月。”
“明月怎么了，再怎么着也是一个烟花女子。明...明小姐?”珠儿瞪大眼睛。
“是。”清夜道。
珠儿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位美艳的少女，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清夜，清夜一脸平静，她略低着头反复清洗着桂花。
她，她还记得当年明家出事，明小姐失踪，自家小姐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小姐就变了。
“姐姐好兴致啊，老远就闻到一股桂花香。”
清夜抬头，正看到一女子倚在门前，手上的动作一顿。待到看到门前女子容貌，眼眶突然有些发酸。
“这桂花开的好，就摘了一些打算做些桂花糕，妹妹若是爱吃，待会我命珠儿给你送过去。”清夜强忍泪意。
“明...明小姐。”珠儿看着眼前的明月有些激动。
“不用，我最讨厌吃桂花糕了。”明月别过脸，她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刚才还气焰正盛，看到眼眶发红的清夜后立马消散了干净，转身欲走。
“阿月——”明月脚上动作一顿。
“这些年来，你过的怎样？”清夜有些哽咽了。
“我过得很好。”明月身子也没转，背对着清夜说了一句，就要离开。突然，手被一个柔软的小手握住。她不可思议的转身，看到一位穿着鹅黄色衣服女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女子一个用力便把明月拉到怀里，凑到她耳边。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明月感觉一阵酥麻，她怔怔的看着清夜。
“清夜姐姐。”
她以为她对清夜再没感情的，她来就想告诉她。看，你顾清夜就是嫁了这么一个人，为了娶自己竟然不顾氏族不顾妻子。她就想问问顾清夜，可后悔?可是，看到她的那一刻，思念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向她袭来，在看到顾清夜泛红的双眼，预备好的恶毒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竟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嫁给陈怀瑾。不过若不是嫁给陈怀瑾，她又怎能看到这样的清夜呢？她以为清夜是讨厌她的，清夜刚来金陵的时候，她就见到她了，每次她都是远远的看着。这次，她终于又见到清夜了。
顾清夜紧紧的抱着明月，再也忍不住，哭了。自从明月失踪后，她就变了，她不会大笑亦不会大哭，这世间除了明月估计再也没有让她失态的人了。
她们从小便认识，而且关系十分好。八年前，明月父亲被诬陷，满门抄斩，只剩下明月有幸逃了出去。明月父亲和清夜父亲是至交，多次寻找明月都无果。三年前，在清夜父亲等人的努力下，为明月父亲翻了案。明月也才得以用真实身份面世，只是没想到再次听到她名字的时候居然是陈怀瑾娶她的时候。
清夜知道老夫人为何接受了明月，老夫人姑娘时和明月母亲是手帕交，这层关系在她定会同意陈怀瑾娶明月的。只是，她真的喜欢陈怀瑾吗？
清夜将明月从自己怀里移开，她双手扶着明月的肩。
“阿月，你告诉我，是真的喜欢陈怀瑾吗？”清夜问到。
明月低头，不语。
“胡闹，婚姻大事竟然这般儿戏。”清夜皱着眉。
“姐姐还是那样，一副为我好的样子，我喜欢谁姐姐心里不知道吗？”明月抬头，定定的看着清夜。清夜后退，明月便步步紧逼。一直将清夜逼至门前的柱子上，她凑到清夜耳边。用极其魅惑的声音低声道:“顾清夜，你说，我嫁给陈怀瑾为了谁？”圆润的耳垂就出现在她眼睛，鬼使神差的，她咬上去。顾清夜一阵哆嗦，愣愣的看着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哈哈哈”看到顾清夜这个样子，明月笑了，这八年来她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转身，离开。
她离开后，顾清夜便倒了下来，珠儿连忙去扶顾清夜。
“小姐，你...你没事吧。”
“珠儿，我没事。”顾清夜就着珠儿的手站了起来。
是夜，顾清夜早早便睡了过去。这一夜，她睡的极不安稳，一直梦境不断。她梦到了以前，许久不曾想，她原以为都是忘了的。醒来还是恍惚着，梦太真了竟像重过了一般。
梦里，有个人一直清夜姐姐、清夜姐姐叫她。从小就喊一直喊到她及笄，有一天她午睡。突然觉得嘴巴上有个软软的东西一触而过，她猛的睁开眼，看到正欲离开的女孩。
女孩好像做错事被发现了一样，胀红了脸。
“阿月，你...你刚才在干嘛?”那个叫阿月的脸更红了。她支支吾吾了半晌，突然好似要下定决心一般，眼睛一闭。
“清夜姐姐，阿月喜欢你。”
“清夜姐姐也喜欢阿月。”
“不，不是的，阿月是想和清夜姐姐永远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我也想阿月永远在一起呀。”清夜有些疑惑的看着阿月。
“不是的。”阿月急了，她往前一凑，在清夜唇上印了一下。
“这是阿月的喜欢，清夜姐姐感受到了吗？”阿月睁着眼睛问。
清夜惊的说不出来话。
“嘭...”珠儿一进门就看到相吻的两人，手一抖，装水的盆被她打翻在地，声音惊动了床上的两人。阿月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那天过后，清夜便开始躲着明月。
“小姐，该起床了。”清夜眯着眼，看到床边走来走去的珠儿。那天她也是这样伺候自己的。
“听说昨天明月小姐就离开了陈府，少爷也离开了，在金陵召集了一众名士，打算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准备起义。”
“到了金陵少爷便流连秦淮河，大家都以为他沉迷享乐，原来是暗中召集名士。”
“前朝皇帝便是陈氏之族，这次少爷居然自立为王...”渐渐的，清夜便听不到珠儿讲话了。她似乎又回到过去...
那天过后她便躲着明月，她愈是躲，明月愈是想方设法的见她。
“姐姐就这般讨厌我?”少女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清夜，清夜被看的心虚。
她，最近也是不知道怎么了。脑海里一直浮现明月的样子，还有她的吻，想到这她脸又红了。
看到清夜脸红，明月突然高兴起来。
“清夜姐姐也是喜欢我的吧。”
“胡说，我俩同是女子，怎会互相喜欢?”
“怎么不可以，前些日子，我去听曲子，就有一出讲两个女子在一起的。”
“别说了，阿月，我不喜欢你。”清夜转身，只留一个背影给明月，阿月啊，怎会喜欢上自己。
也许是被清夜离开前那个满脸怒容吓到了，明月那天过后再也没找过清夜，再听到清夜的消息已经是明家出事了。
“噗～”听到这个消息，清夜一下吐了一口血，接着昏了过去，一昏便是三日。
陈怀瑾起义北上后，顾清夜便随着亲眷离开金陵往姑苏躲去。王朝末年，政治昏庸无道，百姓早已苦不堪言，陈怀瑾起义后，天下人纷纷云集响应，揭竿而起。各地战乱纷纷掀起，陈怀瑾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一直打到了皇朝脚下。
那日，陈怀瑾和明月突然遭受埋伏，队伍还在后头，他们身边只有一小支队伍。
“大家随我紧紧保护陈王。”一女子声音响起，众人听令纷纷将陈怀瑾围成一个圈。
“明月，你也进来。”陈怀瑾朝女子喊道。
女子没有理会，一边用剑挡住飞来的箭一边后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后退着。这是一个峡道，两边躲着敌人，看来敌人也不是很多，他们只需逃出这个峡道就安全了。
马上就逃出包围圈了，明月心里松了一口气，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好在陈怀瑾是安全的。
一逃出包围圈他们便散了，开始奋力往军队那个方向跑。
突然，一支箭朝陈怀瑾射去，冰冷的箭气从明月身边划过，她连忙扑向陈怀瑾。
“噗嗤～”箭入肉的声音。
那箭正中明月心窝。
“明月～”陈怀瑾看着倒下的明月，双目眦裂，大喊一声。
“别管我了，你...你快逃。”
“明月，你怎么这么傻。”陈怀瑾抱着明月哭了，箭不断的从他俩身边划过，仅剩的几个人不断的砍着飞来的箭。
“陈...陈怀瑾，答应...答应我一件事。”明月看着毫无要走的陈怀瑾道。
“你说。”
“从今以后...不...不要负...顾...顾清夜...”
“好，我答应你。”听到陈怀瑾答应了，明月才闭上眼。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后面来了许多援兵，陈怀瑾，陈怀瑾安全了。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鹅黄色衣服的女子。
那日那女子刚及笄不久，女子站在桃花树下，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桃花落了她一身。美的像一幅画，前些日子明月学了一首诗，她记得诗中有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大概就是说她清夜姐姐的吧。
桃花树下的女子对她嫣然一笑:“明月快来，随我摘些桃花，你最爱吃花做的糕点了，回去我给你做桃花糕。”
“嗯，好。”春风中，两个美丽的少女摘着桃花。
不远处站着两位男子。
“陈贵，你知道那两位姑娘是谁家的吗？”男子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袍子，脸稍显稚嫩，不过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双锐利的双眸和他年龄极不符。
“陈贵不知。”陈贵道。
“打听打听那黄衣女子身份，这边靠近顾府，看看是否是顾府的哪位千金。”
“是”
春风吹的有些醉人了，陈怀瑾看着远处的顾清夜，这女子她是见过的，他喜欢这女子，只是还不知道身份。这次又见了，他望着远处的顾府出神。
姑苏城里的桃花开了，顾清夜看着桃花突然感觉心一悸，接着嗓子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鲜血落在桃花上，红的触目惊心。
“小姐，小姐。”珠儿看到清夜吐血，连忙跑来。
“明月...明月。”顾清夜嘴里一直喊着明月。
“清夜姐姐，我走了。”桃树树下，明月笑语盈盈，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桃花，也把明月吹走了。
“明月——”
“明月——”
“明月——”
【尾声】
“这陈王真可惜，都打到天子脚下了，说不打就不打。”
“可不是，听说陈王最爱的人死了，陈王悲痛欲绝，也无心皇位了。”
“我看这陈王分明更喜欢自己的发妻，听说发妻得了怪病，仗也不大了，立马就回来了。说来也奇怪，他妻子得什么病，怎么一直昏睡不醒?”
“谁知道呢？倒便宜的石将军，平白得了天下。”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啊，敢议论皇家的事?”
姑苏茶楼多，茶楼一多，说故事的人也多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