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小妞
李先生一直说我未曾长大，还是当年写信寄照片时候的样子。
他在这个忙碌的周一下午抽了时间带我去尝圣诞节新品拿铁，猜我一定会喜欢。
我们去看了一部青春电影《我的少女时代》，他握着我的手，任我在那儿惊呼，感叹，大笑和流泪。
我想起我的青春片断，我还不曾和我的李先生讲过他没有参与的那部分时光。
1.
上师范时，我刚过14岁，最爱上体育课。
教体育的X老师高大帅气，笑容温和。他的眉毛黑且浓密，眼睛大而且迷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那时我对男生的喉结好奇，我看着那磁性的声音从他上下滑动的喉结里流出，一瞬间，就如同面对着无边的大海，是静夜里汹涌而来的海浪声。
我总是很认真的听他说话，可是他说的不多。
他的声音比文选老师的好听太多。每次上文选课，老师读诗，读《雨巷》，我就想，这样的诗让X老师来读一定深情，一定让人落泪。
学校很小，有两棵白玉兰树，有一棵，在我们三楼的教室里就可以完全看到。
我好想坐在靠那边窗户的位子，有无聊的课时，我就可以看着那棵树发呆。
我以前只见过芍药、月季还有乡村田野地头那些不知名的花，白玉兰那么美，让我的青春时光一下子变的多愁沉静了。
2.
中学最后一年，临近中考，我来了例假。
我是班里女生最晚来例假的，她们有时在宿舍叠卫生巾，聊来例假时要注意什么，笑某个女生的裙子上染的红。
我无法参与，她们像大人一样在聊天，多幸福！
我慌慌张张的跑回家，妈妈轻描淡写的让我换裤子去洗。
姐姐不在家，同学们已经在准备中考前的冲刺。
我的成长，那么孤独！
3.
师范第二年时，X老师说，“张小妞，你长高了，是不是？”
我依然只能到他的肩膀，他开始教我们盼了一年的华尔滋。
他轻轻握着我的手，给同学们做示范。
我好幸运！
我很紧张！
我强装镇定！
那是童话里灰姑娘遇到王子时的乐曲，三步简单的华尔滋，在学校的那个大礼堂回荡。
他只是用双手托着我的手边讲解边跳。
是夏天，礼堂的风扇在呼呼呼的响，我没有裙子，我穿运动裤，我没有高跟鞋，我穿白色的布鞋。
那一定不美！
我想象如果有大大的裙摆，那么他会知道那裙摆带着幸福的风。
就一直不停的旋转，转到花丛里吧！转到他笑着说，
“同学们，你们好好练习。”
4.
L是我的同桌，他长胳膊长腿，拿书说话时老是碰到我。我说，
“你这么爱动，你是猴子吗？”
他属猴，他笑起来牙齿很白。
“你这么爱吃，你是我师弟吗？”
他开始安静的练习书法，说话却很有趣，他开始叫我猪八戒妹妹。
我开始默默喜欢他这么叫我。
体育老师上课时让我负责记录男生的引体向上成绩，班里男生少，可大都不达标。
“你们给张小妞说好话吧！”X老师笑着说，“不过只能有一个特别名额！”
L不来找我说好话，他看着我。
“谁也不行！我只记真实成绩！”
L就努力的做到了良，累趴在地。
其他人都要在下一节补考。
5.
已经上班的姐姐开始给我买新衣服。
我喜欢她那条像裙子一样的阔腿裤，她送给我。我喜欢她那件黃色的T恤，她送给我。
我说，你不用给我买新衣服，我穿旧的就好了！
我没有高跟鞋，我真想有一双高跟鞋，在那场舞会之前有一双高跟鞋！
我没有给姐姐说，说了她也不会给我买。
学校周末舞会时，我们依然去凑热闹。
X老师和一个女体育老师在跳华尔滋，他一只手轻托她的腰，她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小手指优美的翘着。
他们跳的真是完美！
那个女老师好丑！
可她穿着高跟鞋，有大大的裙摆，艳丽的红。
有学长邀请我跳舞，我拒绝。
这样闪烁摇曳的光线，这样热闹嘈杂的礼堂，不如回去睡觉。
6.
L练习书法时很专注投入，他常常忘记时间。
那一天，我看到他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夕阳的光辉让一切都那么暖。
他皮肤黑，眼睛亮，眼睫毛那么长，在这柔和的光线下延伸出剪影。他端正的身影让人想从后面拥抱。
我偷偷的走到他后面，大喊一声，
“猴哥”！
他吓得掉了毛笔，弄脏了宣纸。
转身看到我，露出他的白牙齿在笑。
7.
姐姐结婚了，她去学校看我，我们去澡堂洗澡，她像对孩子一样给我洗每一寸皮肤。
我说我都这么大了！她固执的拉着我的胳膊给我搓灰，蹲下身子给我冲洗脚丫。
我们一起逛街，她给我买了昂贵的方便面。
买了一双鞋跟不高的皮鞋。
8.
学校运动会。
L跑10000米，没人想报的项目。
他跑的很吃力，到后面很难坚持。
“L哥哥，加油！L哥哥，加油！”
我像为自己加油一样，大声喊他的名字，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
后来就干脆跳过栏杆和他一起跑。
班里有一霎那的沉寂，然后又开始疯狂的喊加油！
我真爱那时的自己，爱自己宣告成长的勇气。
可我时常还会觉得孤单，常常一个人徘徊在学校外面那条路上，那里有两排整齐的绒花树，我收集许多，寄给远方的李先生，告诉他，这里的夏天很美丽。
李先生写了许多信给我，我也回了许多信给他。
一个远方的朋友，我可以无所顾忌的给他讲很多很多。
讲会跳华尔滋的体育老师，讲文选老师要我们深情朗诵的《雨巷》，讲自己在文学社学到的“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讲运动会自己的捣乱……
可还有许多，没有讲。
10.
那年春节，L寄了厚厚的信给我，老爸问，是同学寄的书吧？
是的，有书那么厚。
他每天早晨起床在写，晚上睡前在写，他写了好几天，他说在家里帮忙给村里人写春联。
“说好的给我的信呢？你写了吗？”
“张小妞，你脸上的冻疮好了吗？”
……
整个青春期的冬天，我的脸上都有冻疮。
信里还有一张大大的福字，他的书法进步很多！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30多页的日常，而我，迟迟没有开始写回信。
11.
我拉着姐姐的手，我爱挽着她的胳膊，我们就那样逛了好久好久。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要小孩？”
我一直想这么对她说。
如果我说，她就会晚些要孩子。
我没有说。
12.
有一年中考结束，我去读书时的学校参加市里的中考评卷工作。
遇见了X老师。
他从操场打球回家，还是夏天，他的汗衫已经湿透，他抱着篮球走过来，还是那么高大帅气，看到我，
“这不是张小妞吗？”
他温和的笑，他的头发里有了白雪的痕迹。
我激动的叫他，问候他。
我多想拥抱他！以一个成熟女子的优雅伸出双手去拥抱他！
“你一点没变！还是上学时的样子。我一眼就认出你来！”
随后他用好听的声音和我说再见。
我穿着印有百合花的短袖，穿白色的裙子，穿高跟鞋。
那条裙子有长长的裙摆。
那时我喜欢王菲的歌，她唱《红豆》，“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那时我会在图书馆呆上一整天，却怎么也理解不了杜拉斯说，“不朽就是朽，不死就是死。”
现在，我还会常常的想，死去的人呢？
死是不是另一种不朽？
13.
L从我的生命里永远消失，生日时他送我那部电影的珍藏卡片，他说要教会我吐长长距离的痰，可以用来防身， 白发苍苍时要带我去坐真正的泰坦尼克的承诺，只能是青春的风里飘过的一片云彩，无从追逐。
很多年后，我在家里和老爸一起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终于忍不住，一个人躲到房间里大哭起来。
他约我一起看那场电影，我总是错过。
我恨生命里意外先一步来临。
他有一天说，
“去我家里吧，我给妈妈说了，一个爱吃的妹妹要来!好多人都去呢！”
“才不去呢！谁让你最后才给我说！”
那时的我计较的先后，是一个男生欲盖弥彰的胆怯深情。
他返校回来。
“原来你不去我家吃好吃的是已经吃饱了呀?”
我迷糊着看他，
“你穿这么漂亮一个人过生日，肯定不饿！”
他伸出他的长胳膊重重的把我的头发弄乱。
那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我在学校听到李先生写给学校广播站的信，他送给我的生日祝福在整个校园回荡。
Ｌ有些受伤，他一定伤了心。
“你不知道你秀色可餐吗？”
我一脸迷惑，可那声音里透出的伤感无力，让人心疼。
多年以后，每次收拾以前的信件卡片日记相片，我总是拿着那些东西发呆，呆很久。
我想念十六岁的时光，想念那么多的错过和遗憾，想念那时云淡风轻，笑容简单，悲伤快意，青春热烈。
我喝着太妃榛果拿铁，果然是甜蜜的咖啡！眼睛被柜子里漂亮的杯子吸引。
李先生记得我爱各种漂亮的日记本、笔、杯子，十几年来，他帮着我一起留意收集，在某个是节日不是节日的日子送给我惊喜。
有的本子我写的满满，有的舍不得写。
有的杯子喝水，有的杯子，只是用来喜欢。
有的故事分享，有的，就放在心底。
寒冷的冬季因为一场电影和一杯新品咖啡多了温暖，我的少女时代，在这略带悲伤的回忆里闪现而后淡出。
我们牵着手，带着那个漂亮杯子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