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水寒》第三章 远嫁

    在接下来的两日内,便是不分昼夜地学习礼仪,琴棋书画,然这些技艺的东西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成就的,我懵懵懂懂了两天,连最基本的“宫商角徵羽”也没有弄清楚,围棋也仅仅了解了规则。看着我一副无辜的样子,林小姐只得长吁短叹,惟有希冀老天保佑我入宫和远嫁异邦后不要给她惹什么麻烦。


    第三日清晨,我便要入宫面圣了。小蝶给我梳了个颇为繁复的头,插上满头珠翠,虽不是正式出嫁,但因为要进宫也是万万不能失礼的。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虽算不上天香国色,倒也十分娇俏可人,不及林依依的端庄,但多了几分灵动,没有北方之地的大气,倒多了江南女子的柔美。再加上小蝶的悉心装扮,竟也漂亮得紧。稍后又穿了一身颇为繁复的朝服,整整折腾了近两个时辰,我方才得以出门。大约是因为气氛紧张,一直守候在门外的林老爷也一改之前对我嚣张的态度,只一味地叮嘱我行止要得当,我见他这副模样也懒得理睬,在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便上了早在府门外备好的软轿。林老爷和夫人跟着上了后边的轿,一路上虽不张扬,排场上却也不丟份。

    就在我昏昏欲睡之际,轿子停下了,陪伴左右的婢女立刻上前搀我下了轿:“公主,到了。”因为不想小蝶跟我去外邦吃苦,便硬是没有要她陪伴,而是另外要了几名婢女,虽然不及她亲切,倒也十分乖巧听话。

    我一抬眼,见不过是到了宫门口,轿子便不能入内了。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千金之躯,走就走吧。跟着迎接的太监穿过几道宫门,终于止在一个一座颇具气势的“朝阳殿”前。

    “公主殿下请慢行,容奴才进去禀告一声。”领路的太监谦恭一番,便哈着腰进得殿去。

    “有劳张公公了。”林老头儿一脸谄笑。

    少许的功夫,那张公公又匆匆地跑了出来:“皇上皇后正在内殿等候,请公主殿下,尚书大人和夫人进殿!”


    一路走来,并未见文臣武将,只有几名后宫走动的太监宫女上前行礼,如此看来,此次面圣倒极象是一次普通的家庭会面,当下心也放宽许多。

    又进了一道门,余光瞥见前方的主位上端坐着两个“金碧辉煌”的人儿,料想那定是皇帝和皇后,赶紧低了头下来,小心翼翼地扑倒在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停了半晌,没有回应,大约是上边的那两人正在仔细打量我,于是大气也不敢出,把头埋的更低了。良久,只听得一个威严冷峻的声音响起:“皇儿不必拘礼,快平身吧。”

    皇儿?这么快就把我当成一家人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哩。我拽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裙艰难地站起身来,谁知一个趔趄,竟急扑向前,在撞向皇后娘娘的千钧一发之际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侍卫紧紧钳住。我慌乱地抬眼,正对上皇后的脸,只见那张犹有风韵的脸上竟温婉平和,波澜不惊,仿佛从未发生什么变故。我倒吸一口气,果真有国母风范,能够如此的气定神闲,处变不惊。

    还未等我站立稳当,只听见身后的林尚书已一迭声地“皇后娘娘恕罪,小女不懂规矩,惊扰了凤体,还望皇后娘娘念我等……”

    未等那老头儿说完,皇后轻轻地挥了挥手:“林爱卿多虑了,皇儿一时大意,并未冲撞于我,何罪之有?”又转而问我:“皇儿可曾伤着?”

    竟然不怪罪于我还问候我?再见她一脸和暖,心下也平添了几份好感,当即脆生生地答道:“谢母后关心,儿臣愚笨,望母后恕罪。”说着又偷眼去瞧,皇后一脸喜色,皇帝也似有一丝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

    “常闻林爱卿教女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大方得体,惹人喜爱。来,赐座!”是皇上的声音,“今儿只当是和我皇儿叙叙家长,不必拘君臣之礼。”

    原以为会让出三张椅子,谁知只有我一人得以坐下,林老爷和夫人仍只是站着。我也不客气,谢过以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穿了那么多衣服走了许多路,还跪了半天,真是有些累,我偷偷伸手揉了揉膝盖,不料这个小动作也被皇后看在眼里,冲我笑了起来:“我这位皇儿倒是真性情,有趣得很。”话音刚落,就见林老爷狠狠地瞪我一眼,又想“恕罪”一番的时候,皇上开口了:

    “皇儿此次远嫁星辰国,路途遥远,外邦又长年寒冷,冰雪覆盖,可是要辛苦一番。”

    “儿臣有幸能为父皇母后分担烦忧,实乃儿臣的福份,不曾感到辛苦。”我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位人君,只见他虽年过半百,须发皆已花白,但目光炯炯,不怒而威,并不象个懦弱无能的皇帝,看来是政事太过复杂,要操心的不只是表面,有些做法,不是我这等凡人能了解得了的。

    皇上对我得体的回答显然很满意,笑道:“皇儿如此想来甚好。皇儿年方十六,已能有如此心境实属不易。”那皇后也附和着:“是呀,早先还听闻皇儿是个才女,今日兴致甚好,不如让皇儿赋诗一首如何?”

    啊?不是只要见个面请个安就好了么?还要考语文?我哪里会作什么诗,更不用谈古诗了。我为难地看向林老爷,他却只是沁了满头的冷汗,腿脚在长袍下夸张地哆嗦着。唉!看来他是不会帮我什么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小学里学的古诗,想找出一首应景来。

    突然间,我的脑神经搭在了王之涣的那首《凉州词》上,唉,勉勉强强凑和吧:

    “如此,那儿臣献丑了。”我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念起来,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迪何须怨扬柳,

      春风不度……  ”

    糟了,我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没有玉门关,更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关,总不能瞎掰一个出来吧。正急得手心是汗,皇上突然开口问道:“皇儿可是想说‘春风不度玉龙关’?”

    玉龙关?难道这里的边疆有个叫玉龙关的地方么?我偷眼瞧向林老爷,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见状我赶紧接道:“正是,皇儿愚笨,让父皇母后见笑了。”

    皇上摆了摆手:“好诗,想不到你一界女流能做出如此气势的诗来,还知道羌族,想来平日里并不只是专工女红,谈谈风月。朕没有看错人。”听来是褒奖的话,脸上又隐隐透着复杂的笑容,并不象先前那般开怀。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了么?还是这首诗不合时宜,太过悲凉,让他觉得我心有戚戚?又或者还有其他?

    我猜不透,也不容我猜透。皇上已经又发了话,不过这次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身边的张公公:“传朕的旨意,安远公主赐皇姓慕容,吏部尚书林世聪赐爵位,世代承袭。朕有些累了,你们也都跪安吧。”皇帝皇后在林老爷跪地连呼的“万岁”声中踏出殿外,有着我不了解的落寞。


    恭送过皇帝后,张公公又来领我出门:“公主殿下,请随奴才去仪兰殿休息,也请爵爷和夫人一同前往,晚上皇上在正殿设宴为公主送行,爵爷和夫人是一定要出席的。”

    真麻烦,又是饭局。见我一脸的不耐烦,张公公忙道:“公主可不用出席,此番是宴请群臣的,公主不宜抛头露面。”以我的名义设宴又不需我到场,不便露面只怕是个借口,觉得我出身不贵却担了个公主的名才是真正的原因吧。也罢,反正我也不计较这些,乐得快活也好。

   

    仪兰殿位于皇宫西側,距离并不远,也幽静整洁。见张公公走后,我轻松不少,拎起裙子径直往里走,刚一进殿,就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奴婢们参见公主殿下,爵爷和夫人。”我一瞅,大约有十个宫女,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可是花样的年龄,被家里捧成一个宝,哪里会出来服侍别人,可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人儿,却要诚惶诚恐地看别人眼色过活。我心中不忍,赶紧道:“都起来吧,以后没外人在场的话,不必行礼。”

    那几个宫女仿佛没听懂般,面面相觑。我叹口气,算了,看来要转变她们为奴为婢的观念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饮了一口递过来的茶水,我转移了话题:“你们都是要随我出关远嫁的么?”

    一个似乎是为首的宫女答了话:“回公主,正是,皇上怕公主不习惯异邦的生活,着了奴婢几个服侍公主。”

    “你们难道就习惯那边的生活么?这样吧,如果有谁不想去现在就提出,我一定不会为难。”

    谁知话一出口,那十个宫女竟又齐刷刷地跪下:“奴婢们不敢,奴婢们都愿陪伴公主左右,公主千万不要嫌弃我们。”

    我吓了一跳,疑惑地看了看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老头儿,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心知他一定又在取笑我没见过世面。我冷哼一声:“怎么,爵爷有何意见?”

    我特意加重了“爵爷”两字的音,意指他这爵位还是因我得来,姐姐我要是不高兴了一样可以拿的回。可老头儿却不买帐,反而横眉怒对:“今天公主的那首诗倒做得好,出嫁的喜事弄得那么悲凉,好似不情不愿一般,”

    “爵爷忘了么?我本来就是不情不愿!”撇下他一个人在那儿吹胡子瞪眼,我已拉了一名宫女:“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


    皇宫很大,却并非什么地方都可以随便去。我转来转去就没了兴致,便在池塘边捡了块空地坐下,忽然听闻一阵笛声若有若无地传来,凄婉空灵。是谁在吹笛?我一下来了兴致,跳起来便循声找去,走着走着前边的路空旷起来,景物也有些萧条之色,正纳闷间,身后的宫女急忙赶上,焦急地拦住我:“公主公主,那边不便公主前往。”

    “为何?那里并不象什么机要之处呀。”我疑惑地问。

    “那边是——冷云宫。”宫女似欲言又止。

    “冷云宫是什么宫?”

    “冷云宫就是……就是囚禁那些犯错的妃嫔的地方。”宫女嗫嚅地回答。

    哦,原来就是冷宫,看来古代的宫廷对这个处所多有忌讳,那个地方怕多是后宫争斗的阴谋,尽是些子虚诬有的罪名吧。我也不愿牵扯进这种繁复中,又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便转身走了。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虽说自己对外国人的相貌并无反感,但对于嫁一个从未谋面,甚至语言都不通的陌生人却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好在从京师出发,到达星辰国要几个月之后,在这几个月中间也许我能调整好心态接受这一切,也可能我可以一个不留神又回到现代,毕竟我只是需要一些时日逃避现实,平复伤口的。想到这里,我便也暂且安心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已被众人从床上拉起,在我的脸上涂脂抹粉,又梳起更复杂的头型,最可怕的是戴了一个金制的凤冠,差点压断了我的脖子。穿好一身华贵的服饰后,又在我的脸前戴上一块金丝织就的轻薄面纱才算完事。我暗暗叫苦,难道在接下来的几月之中我一直都得戴着这身行头么?

    不等我质疑,吉时便已到了,我懵懵懂懂地任人摆布,终于折腾上了路。由于睡眠不足,再加上戴了一身金子,我觉得困乏非常,坐在马车里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惊觉车头猛然向上一拉,接着便听到马嘶和刀剑碰撞的声音。我胡里胡涂地张开眼,正欲掀开车帘,却觉头顶一凉,定睛一看,竟见马车的车顶被人突然揭开,我还未及喊“救命”,就被一名蒙面的黑衣人挟在腋下,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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