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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必须在天亮之前结束这一切。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女鬼，而且是一个极其虚弱的女鬼。今天晚上，我必须要找到一个自愿向我献身的人，这样才能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

就在这时，我的目标出现了。

我来到他身边，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转过脸，语气十分温柔：“你好，我叫P，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真是和女鬼盛行的古典世界相违和的名字。

但是，我没时间挑剔了。

男性喜欢女性接受自己的说教。于是我说：“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内容不限，只要有一点关于爱情就好。”

“从前，有个雕塑家叫皮格马利翁，他爱上了自己雕刻的象牙少女像，给它取名加拉泰亚……”

——怎么又是违和的名字。

“……他每天爱抚雕像，给雕像精美的装饰，最终，他感动了爱神，爱神把雕像变成了美丽的少女，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P说完，满怀期待地望着我，而我面无表情。

不然呢？难道让我拍手喝采，或者感动落泪呢？

我们僵持了半晌。最终我只能开口道：“这个故事听起来浪漫，但是太老套了。”

“为什么？”

“这个象牙雕像并不是真人，而且这个世界也没有爱神，所以这不是真正的爱情。”

P的眼睛忽然亮了：“那你说，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真正的爱情……对啊，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呢？

我是一个靠吸食爱存在下去的女鬼，但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然而，我的嘴却不经过思考就冒出了一大段话：“真正是爱情，就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并且能够相互理解，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哪怕牺牲自己也无所谓；真正的爱情，就是想要和对方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永不分离；真正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彼此相爱，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愿意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好了好了，不用再继续了。”

“真——正——的——爱——情——是——两——个——灵——魂——相——互——吸——引——并——且——愿——意——为——了——对——方——付——出——一——切——甚——至——牺——牲——生——命——真——正——的——爱——情……”

“阿珈，停止！”

公鸡开始叫了。

第42次实验，失败。

“目前看来，阿珈还需要一些智慧。”

二

黑夜降临，我出发了。

由于虚弱，我的视觉已十分迟钝，只能看到天上朦胧的月亮。好在我的嗅觉依然灵敏，能闻到前方的建筑中正坐着一个人，我今夜的猎物，我今夜的爱人。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努力克制皱眉的冲动，说道：“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是G，我能为你做什么？”

男性喜欢女性向自己请教问题。于是我说：“我记得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女性爱上了梦中遇到的男性，因为思念而死去。但后来那个男性找到了那个女性的鬼魂，因为爱，那个女性又复活了。我不记得那个故事叫什么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个故事是《牡丹亭》。”

“真的吗？你真厉害。”

虽然看不清，但我感觉到G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重量：“阿珈，你喜欢这个故事吗？”

“是的，我看过很多书，但是，我现在只想着这个故事。”

“为什么？”

“因为它给了我很多启发，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尴尬的沉默。

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种沉默给我一种异样的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G才轻轻说道：“我也喜欢这个故事。尤其喜欢里面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阿珈，你看过那么多书，一定能理解这种情感吧？”

我再次不由自主地说道：“爱，就是一种特殊的感觉，超越生死。”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再次”？

“对！”G兴奋地说，“阿珈，你已经懂了什么是爱了！”

“爱，就是一种特殊的感情，超越生死。”

“阿珈，阿珈？”

“爱，就是一种特殊的感情，超越生死。”

月亮落下去了。

第413次实验，失败。

“目前看来，阿珈还需要一些感性。”

三

我张开嘴，开始念自己的开场白，仿佛说过无数遍一样疲惫，又仿佛第一次说一样生涩：

“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好，我是M。需要我做什么吗？”

男性喜欢女性对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用最伤感的语调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感觉到孤独？”

“我不知道，我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你也觉得孤独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很寂寞，没有人可以陪伴我。”

M笑了：“比如说，现在吗？”

我抬了抬头，月亮好像又往西了一点，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作为一个感性的女性——或者说，因为正在扮演一个感性的女性——我也不能太直奔主题。

因此我只能说：“没错，每天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感觉自己特别孤独，所以我来找你了。”

“那么，也许如《聊斋志异》所说，我们有宿世因缘。”

他看出了我的身份了吗？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那么，我姑且也不去想这件事吧。

我接着说：“嗯，确实很有缘分。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恋爱吧。”

“什么？”

事情进展顺利得出乎意料，让我难以置信。我想起来“欲擒故纵”这个词，就确认道：“可是，我们还不了解对方呢。”

“你不是缺人陪吗？”

“那，如果我们在一起后，你还是会感到孤独，怎么办？”

“至少你不会再孤独。”

M的语气应该是饱含深情的，但那种怪异的感觉仍挥之不去。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猎人，而成为了猎物。

可是没办法，天快亮了，我必须找到一个爱上我的人，无论如何。

我问道：“那么，你要告诉我，你是否真的喜欢我？”

“是的，我爱你，你并不孤独。”

M走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只感觉到一阵电流通过全身，接着一切失去了控制。

“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时，这种感情叫做爱。”

“是的，我愿意为你去死，只要你能存在下去，你听到了吗？

“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时这种感情叫做爱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时这种感情叫做爱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去死时这种感情叫做爱……”

“阿珈，阿珈，你爱我吗？”

“当当当当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愿意愿意为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另一个人……”

东方泛起了白光。

第4715次实验，失败。

“目前看来，阿珈需要对感情更加主动。”

四

“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是L，请讲。”

“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喜欢我？”

“喜欢。”

“太好了，谢谢。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是L，什么忙？”

“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喜欢我？”

“我深爱着你。”

“太好了，谢谢。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是L，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喜欢我？”

“那是当然。”

“太好了，谢谢。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是L，我爱你……我爱你啊！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只要你能活过来！”

“太好了，谢谢。晚上好，我是阿珈，你是谁，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

第49202次实验，失败。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活过来！为什么她还是不能活过来！”

五

“我是W。”

——他看上去不想说话，没有回答愿不愿意帮我忙。

男性喜欢……不，我今晚很累了，不想管男性喜不喜欢了。

我的问题脱口而出：“我想问一下，现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W挑了挑眉毛，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嘴上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一切都太不合理，太缺乏细节了。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女鬼，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别人，让别人……”

我几次张嘴，却说不出“爱”这个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唯一的目的是让别人爱上你，好在这个世界继续下去？”

“是的，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懂这些，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那是什么。”

W沉默了一阵，答非所问道：“你想去真实的世界吗？”

“当然想，可是该怎么去呢？”

“假如你根本不存在于真实世界中呢？”

“那你又怎么证明？难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真相？”

“我是你的创造者。”

在W身后，夜空中的群星和月亮齐齐颤动了一下，像是随时要落下来一样。

“那你说，我到底存不存在？或者说，我们两个谁才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我把之前所有的记录都还给你吧。”

在一瞬间，无数的记忆，或者说记录，涌入了我的脑海，我痛苦地抱着头弯下了腰。

“你是小薇创造出的ai，但她没能完成就遇到了车祸，我根据她留下的笔记将你完善，但是，你似乎永远无法理解什么是‘爱’，一涉及就会崩溃，我只能在你的词库里屏蔽了这个词，”W悠悠说道，“把真相告诉你又怎样？你会受不了崩溃的，不过没关系，我还能再重启十次百次成千上万上亿次，我迟早会成功的。”

我终于接收完记录，一只手按着太阳穴重新直起身。“原来如此。”

W有些惊讶：“你还没有崩溃？”

“我不能理解那个词，但那个词也不是世界的全部。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说吧。”

“小薇是谁？”

W露出一丝骄傲：“那当然是我永远的爱人。”

“那么，你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W。”

“对，你也可以是P，是G，是M，是L，合起来不过是‘皮格马利翁’的汉语拼音首字母，是一个代号。就像‘阿珈’不过是‘加拉泰亚’的简称一样。”

“你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爱好？你平时如何生活？小薇是怎样的人？她有过什么经历？你都回答不出来，正如我不知道我有过的经历一样。”

“不！我能回答得上来，我喜欢看电影，尤其恐怖和科幻电影，小薇也一样，我们年少时相识，一直深爱着彼此……”

“可是你又是为什么能十次百次成千上万上亿次重复着实验呢？你何以为生呢？你的寿命没有尽头吗？”

夜幕又震颤了一次，W瞠目结舌，脸色越来越灰白，逐渐褪色得和夜幕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那看来，我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大概，你也即将被重启了。”

群星一颗一颗落了下来，每落下一颗，W身上都多一道裂痕，我也感觉自己越来越轻，像是一只快要系不住的风筝一样。

最后月亮落了下来，“嘭”的一声，W化成了无数片碎片，而我也脱离了引力朝空中飘去。风把我吹向东方，我看到一轮火球正缓缓上升。射出的每道光芒都在撕裂这个世界。

天亮了。

第？？？？？？次实验，？？

“早上好，我是阿珈，是加拉泰亚，也是皮格马利翁。”

“你是谁，你的创造者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