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佛缘的阿姨给春雨看相,说他会走到30岁,然后不再向往远行。他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我没有回答,只说:“真好,你还有四年时间。”
春雨,这个名字写下来,突然觉得挺美好的。却忘了询问缘由。让人觉得亲切与美好的,该是大自然吧,也或许是人身上特有的,与自然相接近的属性。
在新疆禾木村的汽车站门口,有三个人在商量着行程,他们也与旁边拉游客的司机师傅交谈,询问着附近的住宿。我在一旁听着,听到人都散了。知道其中的那个男生和其他人不同住,他们一会要散开。而那个男生与那位稍微年长的姐姐要明天徒步小黑湖。
我实在饿得不行了。等到人都散了,就走上前去问他:“你要不要去吃饭?这边饭菜很贵,我们可以拼饭。” 他说:“好,不过要稍等一下,我要先去定下住的地方。” 我说可是我饿死了,那我还是自己去吃饭吧。他说,好吧。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一会如果我定下住宿,你还没有吃上,我可以去找你。
于是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但离开三步远我又走回去。“我现在就去对面的馆子吃饭,饿得不行,不等你了,那我还留你电话做什么?” 他说:“那,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 办好。” 我问:“那你们定了明天要徒步小黑湖吗?” 他说:“嗯,但是可能只有我和那个姐姐,其他人不太想走,我们要晚上再商量下。” “那好,那我想想要不要和你们一 起,这样晚上给你电话吧,可以留个号码了。”
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终没能一起徒步小黑湖。
在乌市,春雨发信息问我哪天的飞机回北京,也赶在当天回到了乌市。在我的指引下,我们一起走了冤枉路,饶了一大圈,终于到了红山公园,俯视了下整个乌市。后来老孟来接我去机场,春雨一起,他蹭了我一顿饭。而我是蹭的老孟的。老孟问他,你在哪里下车方便?春雨说,没事,送她到机场后,把我放在那里就行,我从那边倒车回去就好。我和老孟都知道,这个小孩,只是用这些事情,来打发一上午或一下 午的时间而已。
春雨的行程,要去南疆,然后去敦煌,然后再去拉萨。和去年一样的行程。每年都是新疆、拉萨。途中或者是西安,或者是敦煌。我说,敦煌没有去过,那寄张明信片吧。他说好。他在路上也买明信片,很好看的那种。却从来不寄,只是自己留作珍藏。
那之后不到一个月,突然接到他电话,说家里有事情要回去,不能去拉萨了,只去敦煌,然后回家。问,可不可以让他一起通行的朋友代他在拉萨寄明信片给我,他会自己在敦煌寄。我说好。
后来他回家途经北京,做了我的第一个沙发客。确切地说,是地铺客。他在北京转车,想去看升旗。要我陪他一起去看。我说,你去死,还是你想让我去死?你想看,就自己去看,我不去。他说,自己看那还不如不去看了。我说,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斟酌。6点起床,出门地铁,2号线导1号线,6点45升旗。我不去。
那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吃饭,相熟的朋友约吃饭,也会约到家里来吃。比较不喜欢外面饭店的食物。自己做的简简单单,味道当然不一定很好,却心满意足,最主要的是,觉得心里安稳且踏实。好像是一个时刻提醒自己在好好生活的标志。
可春雨借助的那几天,却莫名其妙地不想买菜。心里会想,我与你是相熟的人吗?为何要给你做饭吃?为何要去洗菜、切菜、淘米、煮饭?为何要做这些事情给陌生人?我已为你提供落脚之地,为何还要像担心自己的肠胃一样,去琢磨应该为你提供什么样的午餐和晚饭?
于是,带他去外面饭店里吃饭。回来路上,他竟突然说,“我来买菜,我们晚上做饭吃吧。” 他说自己会做菜。于是,那天晚上,他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做了一桌饭菜。而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敲房间门说,可以吃饭了。我问,你做好了?他说,嗯。“做了什么?” “做了红薯粥,抄了土豆丝。” 我看见红薯和红枣还有哈密瓜干,煮在一起的粥,很好吃。土豆丝炒好,有一个上面放了个煎蛋,他说,你吃,我不爱吃鸡蛋。
春雨把他看见的所有画有敦煌壁画的明信片都买了下来。那厚厚的一沓,有七十多张。他摊在那里,说邮局竟然没有明信片了,这张是写给你的,其他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们坐在那里,开始看一张又一张的明信片,和明信片上的壁画。看了好久。我说,喜欢的太多了。他说,那你挑吧,喜欢的都留下。还有敦煌买的玻璃牌子,你也挑一个。有西安买的古铜色烟灰缸,好看得很。我说你父亲抽烟吗?他说,不抽。我说,我爸抽烟。他想了想,那好吧,给你。他背了两瓶赛里木酒。我说,两瓶都一样啊。你爸喝一瓶就够了吧。我爸也喝酒。他想了想,那好吧,给你一瓶。我说,好。春雨问,哈密瓜干你有没有买?我说没有。他说,那这个也留给你一 些。还有巴达木和葡萄干。对所有这样随便又无礼的要求,他都很认真地说“好”。
我们一天没有怎么讲话。我打开书,不与他讲话,或者睡觉。这么漫长的一天,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讲?你只是来借住而已,千万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春雨从十几岁起和父母养蜂。他今年25周岁,和我同年生,比我大两个月。养蜂十年,每年根据花期从广西慢慢北移。及至秋天没有那么繁忙了,会自己背包出去走 一个多月。今年走了46天了。那个包,我一个人背不起来,立起来已经超过腰身高了。睡袋、帐篷。能扎帐篷的地方都一定扎帐篷,能借住的地方就一定借住。后来在新疆多待了十多天,他竟然跑去帮人摘棉花,反而挣回了所有的路费。哦,对了。北京西至乌鲁木齐,他只买了一张1元钱的站台票,或者坐会硬座,或者在车厢间打地铺,又或者在餐车里,一路坐到了乌鲁木齐。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春雨应该没有怎么去学校里读书。他却取下书架上的《素年锦时》来看。我看书,我睡觉,我出去,他都自己在屋子里看书。我很惊讶,他竟然要去看《素年锦时》。
离开的那天,他照例起来煮好了粥。然后收拾行李。我只送他出门。他说,拥抱一下吧。我说好。他说,以后如果去到他在的城市,一定要告诉他,他会提供住宿。我说好。他说,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两天的住宿呢。我说好,只是借住而已。
春雨问,这本书,我能带走吗?想路上看。他指着《莲花》问。我犹豫了一下,翻看里面。他说,没有写字。他看《素年锦时》,里面有我的很多批注。所以他连忙说,这本《莲花》里面没有写字。
我只犹豫了两秒钟,然后说,送给你。两秒钟,2007年,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里闪过。2007年之后,所有的路,都在脑子里闪过。那里没有写字,却是所有的出发和终结。怎么,偏偏拿走这本书。却又能说什么呢。
一旦装作无所谓,总要继续下去,对么。只要在人情上无所计较,则该来即来,该走则走。
吃早饭时,春雨说,喀纳斯的中秋,几个同行的人谈到为什么出来徒步。有人说,工作累了,出来放松换个环境;有人说,突然有假期就来了;有人说,就是很爱徒步。春雨说,他喜欢一个人出来,可以在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大家都处在陌生的环境下,可以很容易接触到最真实的对方,看到人最真实的一面,而且大多数时候,会发现自己总是受到陌生人的帮助,感受到这种温暖,他很喜欢这种陌生情境下人与人之间相遇相识的方式。如果与其他已经相熟的人一起同行,会很容易彼此结成小圈子,会有熟悉的话题去聊,这样就无法体会到孤单时得到帮助或者遇到同伴时的那种欣喜和感动。所以他总是一个人出来。而每年,都会遇见一两个去年相识的人。或者是因为在路上专程去看他们,或者就真的是于路上再次相逢。
他坐在对面,很开心地向我讲述着,人与人之间的这种真实。
可是我却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真实,也或许是最大的假象。在路上,你看到,你表现的一切,都是好的,美的,洒脱的,坚毅的,勇敢的,活泼调皮的,惹人喜爱的。因为那是最轻松自如,最有时间最有优势去表现自己的所有时间场景的中和。只有在他来不及应付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真实面前败下阵来。你才有机会看到,那最触不可及的真实。
结了佛缘的阿姨给春雨看相,说他会走到30岁,然后不再向往远行。他问,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我没有回答,只说:“真好,你还有四年时间。”
记2012年在新疆禾木相遇相识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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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做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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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大雪”和“初夏“,希望结识同为人妻但又不甘为人妻的你,在归属与自由,幸福与牵绊中,超凡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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