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到家的王玲，通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到了那个背影。

突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脑海里不受控的轮播过往的那些场景，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这时，厨房的门开了，那人端着汤出来，以命令的口吻说：“杵着干嘛？洗洗手，可以吃饭了。”

这声线，那么熟悉，又那么令王玲厌恶。

王玲说：“妈，你怎么来了？”

妈妈睨了王玲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不来，你这日子，还怎么过？如果华敏不说，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没两把刷子，还好意思逞强？”

王玲咬着下唇，不语。

心中却排山倒海地翻涌着：你来，我这日子才要过不下去了。

01

晚饭吃得兵荒马乱，婆婆在家时的温馨氛围，荡然无存。

没错，就是兵荒马乱。

妈妈一下子批评丫丫吃饭不认真，一下子说丫丫挑食不利健康，一下子又埋怨王玲把孩子宠坏了。

她硬逼着丫丫吃鱼肉，丫丫苦着脸，她就教育丫丫，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孩子连饱饭都吃不上，丫丫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总之，妈妈用她的威严强行洗牌，给这个家重新立了规矩。

一个她沿用了三十年的，也让王玲深恶痛绝了二十多年的规矩。

02

王玲出生在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那里的女人大多是“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但，妈妈是个另类。

从小到大，王玲印象中的妈妈，就是个“男人婆”。

妈妈从来不穿裙子，也从不涂涂抹抹，脾气直，说话冲，从没哭过。

就连跟爸爸离婚时，妈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像扫垃圾一样把爸爸扫地出门，然后，她对王玲说：“你要争气，要比那个野种优秀，要让你爸后悔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六岁的王玲不知道什么是“野种”，她只知道，妈妈说的肯定对。

她立志要好好学习，要给妈妈争气。

可是，太难了！

因为，妈妈的要求太高了，王玲纵使用尽全力，也够不到。

03

从一年级开始，王玲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睡觉，她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

二年级她就能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三年级她的作文就获得县一等奖，碾杀高段同学；四年级她是奥数班的佼佼者，让一众男生甘拜下风；六年级她原创的平面设计作品获省一等奖……

她是家长心中“别人家的孩子”，却是妈妈口中的差强人意。

大家都说妈妈谦虚了，可王玲知道，那就是妈妈的真实想法。

因为王玲并不是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王玲的空间想象力不够，几何成绩不突出。王玲的物理成绩忽上忽下，不稳定……

妈妈的超强大脑，总能很好地过滤掉王玲的长项，将王玲的弱项置顶。

这令王玲很反感。

04

叛逆期，这种感觉被无限发酵。

初一下学期，王玲开始对妈妈爱理不理。妈妈说再多，她也不回应。妈妈咆哮，她就回自己的房间。

她觉得冷战也许能让妈妈有所醒悟，却不曾想妈妈竟然“丧心病狂”到跟踪她。

那天，在回家必经的小巷子里，妈妈堵住了她，并把一起同行的男同学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是她的七年学生生涯里，唯一的伙伴啊。

要知道，在妈妈的强权管制下，王玲没有娱乐没有伙伴，她也不知道如何与人相处。而作为“别人家孩子”的她，自带“招人嫌”体质，同学们都不愿意跟她玩。

她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朋友，却被妈妈骂跑了。

妈妈还警告王玲，如果王玲敢早恋，她就打断她的腿。

这激起了王玲的叛逆心理，她“破罐子破摔”，竟然倒追那个男同学，甚至要放弃学业。

那段时间，母女俩的关系降至冰点。

最恐怖的一次，妈妈打开窗户对王玲说：“如果你再作贱自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王玲屈服了。

她斗不过妈妈。

05

斗不过，那就跑。

所以，王玲拼命的学习，她要考高中，要上大学，这样才能远离妈妈。

幸亏基础还在，王玲拼尽全力，终于考进了县重点高中。

学校里高手如云，王玲并不拔尖，能考上985已是天花板。

但是，妈妈却定了一个令王玲闻风丧胆的目标：考上清华北大。

王玲说：“我不行。”

妈妈就臭着脸：“除非你不想读，否则怎么不行？”

于是，妈妈固执地将王玲划入“不愿”的行列，她制定了详细的“鞭笞”计划。

周末在家的24小时，妈妈反复给王玲洗脑。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巴，就像一台食人的机器，将王玲拉进去，吃掉。

王玲抑郁了。

幸亏班主任发现得早，她关爱和输导王玲，并帮她一起保守秘密。

王玲虎口逃生，考上了北方的一所985大学。

她成了很多人仰望的星辰大海，却成了妈妈心中的败笔。

06

大学四年，王玲很少回家，也从不主动联系妈妈，回复妈妈信息的反射弧也超长。

妈妈不满，但是鞭长莫及。

大二时，王玲交了一个男朋友——章华敏，王玲的高中学长，高王玲两届。

直到见到章华敏的父母，王玲才明白章华敏为什么温暖的像个小太阳。

章华敏的母亲，竟然就是那位渡王玲“成佛”的班主任老师。

有这样的婆婆加持，王玲一毕业就迫不及待地嫁了，尽管妈妈很反对。

王玲和章华敏要留在北方发展。

婆婆同意，并出了首付的钱。

妈妈却极力反对，她说：“你反正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折腾个什么劲？回来，乖乖考个公wu员，混混日子得了。嫁那么远，以后孩子没人带，被老公抛弃了，你连哭都没地方。”

所以，王玲是顶着妈妈的“诅咒”，跟老公去了北方的。

07

王玲发誓，日子再过不下去，她也不会去求妈妈。

不曾想，丫丫三岁时，公公出了车祸，性命无忧，但需卧床静养半年，婆婆只得回老家照顾他。

找了两个居家保姆，丫丫不是摔伤了腿，就是撞破了脑袋。

章华敏让王玲辞职，王玲心疼章华敏一个背房贷车贷，而且下半年丫丫就可以上幼儿园了，工作辞掉了可惜。

当王玲还在精心挑选保姆时，章华敏自作主张地请来了丈母娘。

王玲气得内出血，章华敏却欢天喜地。

08

第二天是周末，六点半，妈妈就挨个儿叫醒他们起床吃早饭。

王玲一肚子火，被妈妈催了三次，才臭着脸坐到餐桌前。

她抬头一看，章华敏明明顶着黑眼圈，却欢快地大口咬着包子，嘴里还逼逼：“妈，您这包子咋做得这么好吃？”

妈妈虽然很开心，但仍不忘训诫他们晚上早点睡，熬夜伤身。

王玲沉着声音说：“你以为我乐意啊，还不是被bian态领导逼着交报表。”

妈妈一听，脸就沉下来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也不怕教坏了孩子。你不能及时完成工作，就是你的效率有问题，你得反省。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是领导安排得不合理，你可以跟她沟通。一边做软柿子，一边辱骂领导，这算什么事？”

行行行！你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真好意思提“沟通”，从小到大，你跟我沟通过吗？

王玲蓦地不出声，负气大口咬包子的样子，一下子将餐厅的氛围弄得很尴尬。

亏得章华敏连忙将话题引到“今天去哪里玩”上，这才缓解了难堪。

09

接下来一周的工作日，王玲捞起一个包子就冲出家门。伙食不是在食堂解决，就是叫外卖，再加个晚班，等妈妈进了卧室后才回家。

她这是摆明了在躲着妈妈，可妈妈却偏偏揪着她不放。

说王玲当年如果肯再努力一把，考上清华北大，现在的境遇就完全不同了；

说王玲工作几年了，没晋升没加薪，是工作不够努力；

说王玲离开学校后就不再充电，老家小区里的某某某当年学习还不如王玲呢，现在都考上研究生了......

总之，妈妈对王玲似乎永远有发泄不完的牢骚。

这令王玲每天都会生出一百次想跟妈妈开战的念头。

10

周末一早，妈妈又逮着王玲开说了。

不过，这次话题的重点竟是丫丫。

妈妈说：“你整天连家也不着，难怪没时间管丫丫。接下来，丫丫的学业就交给妈妈。”

瞬间，王玲像触电了般跳了起来，极力反对。

妈妈的脸就黑了：“我一个小学老师，难道还教不了学前班的小朋友？”

王玲急得语无伦次，猪队友章华敏却举双手赞同。

最终，丫丫的教育权移交给妈妈。

王玲心疼地看着豆丁般大小的女儿，寄希望于妈妈还尚存一丝“隔代亲”。

然而，并没有。

11

没过几天，妈妈就给丫丫报了钢琴班，舞蹈班，外语班，美术班，手脑速算班。

她还制定了一张课程表，周一到周日，排得满满当当的，一天都没落下。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课程表，王玲臭着脸回到卧室，掐得章华敏青一块紫一块。

章华敏只得找丈母娘沟通。

章华敏笑着说：“妈，一下子报这么多，我怕丫丫吃不消。再说，我们的毛爷爷也吃不消。”

妈妈大手一挥，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点苦，有什么吃不消的？丫丫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你们还要拖她的后腿吗？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妈会解决。”

得，根本无法反驳。

这点，王玲早就猜到了。

大号妈妈已练废了，她当然会把所有的关注度，都放在小号上了啊。

12

果然不出王玲所料，丫丫被“虐”得够惨。

她每天除了要奔波在各大兴趣班，回家还要照着她姥姥在现场录下来的视频复习、练习、预习。

累了，困了，偷懒了，她就会受到姥姥严肃的批评：“从小就不学好，以后长大了怎么办？姥姥罚你多练三遍。”

谁来劝，都没用。劝得人越多，罚得就越重。

丫丫吓得半夜哭醒，王玲心疼得肠子都断了。

她要跟妈妈理论，被章华敏拦下，他说他来解决。

结果，章华敏还来不及解决呢，王玲就跟妈妈撕破脸，吵得不可开交。

13

那天，章华敏加班，没回家吃晚饭。

丫丫说累，晚上的美术课想请假。

妈妈不肯，说小屁孩累什么？就是想偷懒。

王玲听到“懒”字，心里的火苗就蹿出来了。她说，不去就不去，落下一堂课能出什么大事？

这话瞬间激怒了妈妈，她说王玲自己不努力，就不要带坏孩子。她还限丫丫在十分钟之内把饭吃好，否则就饿着肚子去上课。

看着妈妈那一张一合的嘴巴，王玲仿佛穿越回十年前，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跌入谷底的绝望。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了，她也不可能让她的宝贝女儿承受她当年的痛苦。

所以，她冲着妈妈咆哮：

“她爸爸没有出gui，她不需要跟野种争高低，她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那么痛苦？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步我的后尘，去痛恨自己的妈妈。”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

然后，丫丫的嚎啕大哭，妈妈歇斯底里的嚎叫。

明明是凄烈的声音，落在王玲耳中，却成了她“胜利”的成功曲。

但是，她的心，却很痛。

14

那晚，妈妈卧室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了火车站，章华敏送她。

门关上的那一刻，王玲泪流满脸。

她和妈妈相爱相杀几十年，终于以“她将妈妈重伤、与妈妈断绝关系”收场。

她不知道是她错了？还是妈妈错了？

亦或他们承接了别人的错误，在偏轨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5

一个月后的一天，王玲收到婆婆发来的照片。

照片里，妈妈正在上插花课。一朵朵鲜艳的花朵，将妈妈的笑容衬托得格外好看。

王玲从来没见过这么迷人的妈妈，正像她从来不知道，妈妈也有这么女性化的一面。

婆婆附言：“你妈妈很喜欢插花，学得也快，老师说她这么有天赋，怎么不早点入行？否则，花店都开大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妈妈是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了，所以才会失去自我。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她的精心栽培，你能有今天的优秀吗？你记恨妈妈，这样对吗？”

“她不断地打击你，这固然不对，但也是因为她希望你更优秀，也觉得你本来就更优秀。你也当妈了，这些道理，肯定能感同身受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妈妈现在是想明白了。马上就要五一了，你不打算回来看看妈妈吗？”

16

王玲又一次泪崩。

回，肯定要回！

婆婆说得没错，其实她和妈妈都有错。

一开始，妈妈的确把王玲当成报复渣男的工具，而王玲也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苦主，不主动沟通，不主动去化解。

她们承接了别人的错误，在偏轨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其实，所有错误的源头，都是出gui，是对婚姻的不忠诚，对家人的伤害。

错的是他们，该被人批判和痛恨的，是他们。

无辜受伤的人，应该要以加倍的温柔，善待自己，善待亲人，珍惜一丝一毫的美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