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县市区域的报纸,
一个爱讲故事的小记者,
勾画一组真实的新闻界群像。
1 打分的副总编
我是来自十八线城市的主流媒体的时政线记者。
呃,是党报。
2015年的我,一定没想过我能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单位待满三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事业改革,领导和老同志有一部分是事业编制,之后进去的都是企业编制。这种不伦不类并不正规,比如我刚进报社那年,实习期过后,要转正了,竟然没人让我们去签个劳动合同,我和同批进的同事一起去总编办主任那询问,她说:
“你们不是已经签过了吗?”
“我们签的是实习合同啊!”
“那个一样的。”
“......”
“那这样吧,你们去找XX,去她那签劳动合同”
当时我就懵逼了,要不是还有点法律常识,真是连劳动权益都无法保障。
这几天,新招进来一个小伙子,叫小飞,他很有意思,一个心里住着清宫娘娘的小伙子,之后我会单独来聊他。
他跟我们吐槽,“报社不是企业么?企业只要200多的体检套餐,为什么报社给我们订了事业单位、公务员的套餐,要查什么艾滋病,300多,自费!”
在我的认知里,似乎入职体检一般都会由单位报销,但是我们报社不是。前几天,在整理东西时,还在旧包里翻出了当年的体检发票,藏了那么多年,死心了,果断揉碎扔掉。
小飞的实习期比我幸福,因为T副总因为一次生病,不值班了。
在T副总值班的日子里,所有实习记者都拿不到工资。
报社的值班总编有三人,负责对日常的稿件和编辑的版面打分,1分就是100元。
他们打分各有特色。
X副总负责唱“白脸”,值班期间给稿子打的分数特别高,大家斗志昂扬,挽起袖子加油干,都希望在他值班的时候赚上满满的一桶金;
Y副总负责唱“红脸”,同样的稿子,在X副总那能拿100元的,在他那只有60元,可想而知,他值班期间,士气低落,编辑叫苦连天,天天说“没稿子,没稿子”,让记者写稿子,记者说开车去乡下采访,拿到的稿费还没去的成本高。
T副总面相和善,大大的鼻子,光得发亮的脑门,虽然快60了,但总是运动裤配一双豆豆鞋,或者一双黑色AJ。他打分标准还算可以,就是拖延症很厉害,老是让总编办催着打分,有时候发工资的时间到了,他还拖着没打,结果就是工资发不出了。他有个不好的习惯,或许是他根本不喜欢打分吧,把记者的工分打了后,给通讯员和实习记者的稿费单基本不开。
实习记者不拿工分,开的是一张稿费单,稿费较工分而言相对低点,但苍蝇虽小也是肉啊。我实习的三个月,干活很卖力,有一个月是他值班,结果一分钱没有,损失人民币2000!
大家会问,欠薪讨薪,天经地义。
回答是,我们做过。
我记得那是一个欠薪的六月,到了十月,我们找齐整个六月的报纸,想递交给T副总,结果这一叠报纸送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能让人一度怀疑,难道我送进去的不是一叠报纸?是肉包子?
新人被剥夺一些权力,能理解,也忍了。只能说,不容易,我竟然入职快三年了。
这四年里,遇到的“妖魔鬼怪”有不少。
2 年轻人要多讲奉献
昨天,路过一家大型足浴店,门口张贴着招聘启事。
足浴技师,3000—5000元。
迎宾,2500—3000元。
总监,3500—5000元。
……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记者,这个听起来社会地位还蛮高的群体,其实获得感挺低的。无冕之王只属于曾经的时代。
每个月,若每天能发表一篇稿件,一个月也只能做到足浴店迎宾的工资,甚至更少。按月薪来看,我们和环卫工人、服务员、事业单位合同工没差,这给了我们极大的失落感,脑力劳动加上压力劳动,工资薪酬与劳动强度形成了强烈反差。
业内不少同行,自嘲为“新闻民工”,因为不仅杯水车薪,为了深入采访,往往是日晒雨淋,与采访对象同甘共苦。
作为十八线城市的党媒,体制不能与大报相提并论,管理混乱是常有的事。我们总编常常感叹,为什么如今的年轻人少了拼搏精神,甚至连副主任都没人去竞聘?
最终,他把原因归根到年轻人家境优越,谈薄名利。
“年轻人要多奉献。”这是他在党课上常提到的一句话。
但年轻人却有着自己的想法,开完会,大家散回各自部室,我的一位同事燕子,她把会议记录本拍在桌上,自己嘀咕了起来。
“一个拿着40w年薪的人,要求拿6w年薪的人讲奉献?”
对,我们淡泊名利,却也关心生计。
3 偶遇的妖魔鬼怪
这四年里,遇到的“妖魔鬼怪”有不少。
先说一个乡镇的特约记者,叫马平(化名)。
他50岁上下,白白瘦瘦,穿着一白色土西装,一双桃花眼,扑闪扑闪。
刚进报社那年,要去那个乡镇采访,马平开着一辆桑塔纳来接我,初次见面,就勾肩搭背,让我很不舒服。
车上,他话很多,问东问西。到了一半路程,他话锋一转,问:
“如果被领导潜规则,你会怎么做?”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蛮少的吧。”我答道,当时我有点震惊,又有点好奇,难道他要曝出点什么惊为天人的八卦?
“不少的,乡镇里不少女干部都被领导潜。”
我还没八卦是哪个乡镇的领导,哪个乡镇的女干部。他就自己曝了出来,似乎在他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被领导潜规则,你会怎么做?”他又重复了一遍。
做记者,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有权有势之人,作为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虽然采访科学家、企业家时会紧张,但也知道要无论面对何人,都要不卑不亢。
和采访对象的所有联系都在于一纸文稿,稿件发布,就啥都断了,管你是什么天王老子,一概成为联系人里的“僵尸粉”。如此我们,因为涉世未深,因为职业性质,往往正义感爆棚,在面对此问题时,首先想到的就是:
我连天王老子都懒得理,还会理要潜规则的领导?我炒了他鱿鱼,又怎么了呢?
“难道不能辞职吗?”单纯的我有点义愤填膺。
我的答案,顺利结束了这波油腻腻的对话。
后来,随着各类传言的集合,我才知道,何平这人不简单。让我不再奇怪,他能对初次见面的人聊上这类话题。
事情有点雷人,坐稳,要开车了。
坊间传言,那是若干年前,有两件事。
一件是猥亵了一个10岁的少女。东窗事发后,被送进了派出所,但被领导保了出来。这个领导就是他之前跟我说的潜规则女干部的领导。不知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是同道中人心心相惜,那位领导尽己之力,力保马平。
另一件是他和一个中年女子搞了婚外情,但剧情远不止于此。我们这个小县城就三家主流媒体,报纸、电视、广播,几家媒体的记者相互都认识,有些还是很好的朋友,或许出于记者本能的好奇心和猎奇心理,很多县城里的故事掩不住,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关于马平的这出戏码,不仅仅是一场婚外情那么简单,而是有三个主角。
“他和那个中年女子的女儿也有关系。”电视台的哥们在说这事的时候,眯着眼睛,压低了声音,把食指抵在嘴唇上,故作神秘。
马平和这母女俩都发生了精神及肉体上的关系,具体怎么发生的,无从知晓,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最好玩的聊天话题。
可能因为他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在乡镇里混得并不好,同期工作的人不是升职就是调离乡镇,而他在乡镇只负责宣传,既没有上升空间,也不在重要岗位任职。
前段时间,听说他被新领导调到了一个边缘乡镇,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
4、报题会
每周星期二是我们开报题会的日子,这天的上午,理论上不得请假、采访。
报题会,就是所有编辑记者坐在一起,把手头的题材说出来,大家听一听。
这些围着值班总编坐的记者们,来自多个部门,有时政线、社会线、摄影线,还有经营线。每个人报完了题,就会不自觉地拿起手机,开始刷淘宝、玩消消乐,一排排,头都是低着的样子。
如果这场报题会,总编来旁听了,那出现上面这种情况,他总是会黑着脸,在会议的最后把大家教育一下:
“开会没有纪律意识。”
“题太小了,太琐碎。”
“来的每个人都要说点东西,不要来坐一下就行了。”
……
当然,没有总编参加的报题会相对轻松一些,因为大家又可以肆无忌惮地掏出手机,光明正大地低着头。
这星期的报题会,出现了一个“造反头子”。
由于种种原因,这次会议总编没来开会,副总编也没来开会,主持开会的是总编助理。
题报了一圈,轮到经营线的主任讲话,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30多岁男青年,做事有魄力,做人有亲和力。他刚进报社时,已经是前任社长的女婿,十年不到,他因为能力和人力双血槽,加入了主任队伍。
他吐槽着微信公众号调高价格后,生意惨淡的现状。突然,他说:
“今天领导反正都不在,我也想听听年轻人们的建议,经营难做,我们要去看问题出在了哪?领导没有意识到问题,我也没办法,说难听点,我辞职了也不是没地方去。这个企业化的事业单位真的是不伦不类……”
说完,他转身朝向一众小姑娘,继续说:
“你们都不用担心的,合同工大不了就走。”
他说出了大家一直想说的,正中人心,我似乎还在大家的大笑和讨论声中听到了稀落的掌声。
最近单位里正在闹一件事,能阐明有多不伦不类。
我们这个县,事业单位领导不能单独一个办公室,办公桌有尺寸要求,这些改革其实在2014年就在做了,但报社作为企业,幸免于难。
这几天,似乎是因为有人要来查这件事,主任们纷纷搬离独自一人的“小天地”,和普罗大众们“蜗居”了起来,副总编们原本一人一间大办公室,这办公室里还有床和厕所,听说也要搬到主任级的小办公室了。
严格地执行事业单位的制度也就算了,但发钱却又很不及时。去年的市政府奖金,其他事业单位已在过年前就都发放到户了,我们单位到现在连个钱沫子都没看到,说是还没打到账户上。钱没到账的也罢,但原本订报纸发的提成今年也说被扣押在了上级传媒集团,不知何年何月能发。
另外,今天我续签了一份劳动合同,全社续签,原因是,里面加了一条霸王条款。
鉴于人员流动性较大,人才流失严重,因此在合同中加上了一条:
未满五年因个人原因离职的员工,需根据人才培养成本支付一定赔偿款,同年年终奖全部扣发。
嘴上说着mmp,大家还是含泪签下了这份劳动合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