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一直阴雨连绵,气温下降了不少。吃过晚饭,洗洗澡,泡泡脚,我就爬上床,外面再怎么繁华,毕竟凄风苦雨,被窝才是我在异乡温暖的家。
每到九点多,手机就会响起,女儿就会骚扰一下,与我视频几分钟。尽管信号不是很好,女儿那张漂亮的脸时而晃悠,时而定格,但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
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眸子似珍珠跃动。鼻子不是很挺翘,小时候我经常替她捏捏,不见成效,但现在左看右看,感觉刚刚好。
小嘴巴红润润地,一裂开,就露出白白的牙齿,牙齿后面就吐出一串串亮脆脆的话。
“爸爸,你在做么事呀,你冷不冷呢,你那边落雨冇?”那张脸在屏幕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有时只剩下一只眼睛或一张嘴。
声音时断时续,有一些杂音,那是她不安分的手脚制造出来的。待我一一回答后,她又甩一些话过来了,“老是看书,莫把眼睛看坏了,要是冷要晓得加衣服哈,就穿你过年回家时的那件,好好看。”
这小鬼精灵,一边说,一边咯咯地笑,不时用手拂一下垂下的刘海。我问她妈妈,是不是在旁边教,她妈妈说,她哪儿要人教呀,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当然,她的问候也有套路可循,最后总是噘着嘴,拿腔拿调,带些抱怨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呀,你想不想我们呀,别人的爸爸一年回好几次,你总是忙忙忙。”最后的音量提了很多,拖着长音,听得我耳朵嗡嗡响。
我知道,她虽然一直带着笑,脸上依然那么光洁,没有一丝忧郁,但她小小的心里,一定压着比天还大的委屈。
是啊,别人的爸爸怎么总有时间,别的小朋友怎么可以经常偎在爸爸的怀里,小手怎么经常被爸爸的大手拉着,怎么可以经常跟着爸爸一块唱,一块笑,怎么可以哭了,一边流着泪一边喊着向爸爸奔跑。
别的小朋友怎么可以拿着奖状向爸爸炫耀,怎么可以让作业后面有爸爸的签名,怎么可以一睁开眼,就看到爸爸的鞋子,衣服,还可以闻到那浓浓的汗酸味道。
而这一切,她只有春节时,才可以做到。
有时,在她反反复复追问下,我会说太远了,她就说,也不要你用脚走回来,我说太忙了,请不到假,她会说,全天下就你们忙,你就是不想我呗。
我只好放低声音,说我想多赚些钱,让她们兄妹好好读书,以后她们大些,要用好多好多钱。爸爸没本事,只能多上班,多积攒点,让家里宽裕一些,免得羡慕别人。
她拿着手机沉默了半晌才说,我不眼馋别人穿泡泡裙,不眼馋别人吃肯德基,不眼馋别人有大把大把的画笔,我只眼馋别人有一个经常在家的爸爸。
之后,她不出声了,手机一直在动,一会儿是房顶白晃晃的灯,一会儿是淡黄色的壁柜,一会儿是她放在桌上的书包,或者是一个仰躺着的小洋娃娃。
我无言以对,一直追着镜头看,想看看她红红的眼眶,紧锁的眉,瘪着的嘴,或者轻轻抽搐的鼻子,可一切都看不到。
女儿长得像我,就像一爪掐下来的一样。别人看到她,就会说,哦,这是xx的女儿。
有时,她会冷不丁地问妈妈,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帅,她妈妈莫名奇妙。她会接着说,肯定帅啦,别人都说我像爸爸,我长得这么漂亮,他不帅才怪。
她妈妈一边转述一边笑,我一边笑一边拿起镜子,莫非我真的老了。
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方正的脸,只是额上早已现“三”字纹,两鬓已渐白,下巴的胡子茬又密又硬,神情有些委靡。
我早已不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声音早已不再洪亮,肩膀虽然宽阔却有些向下耷拉,我开始老了。
时光一步一步向后遁逃,偷走我们年青的容颜和昂扬的心态,一代一代,轮回更替,不管是伟人还是庸人,谁也挽留不了。这世上没有唐僧肉,没有灵丹妙药,没有什么永垂不朽,一切都会像尘烟,逐渐飘渺。
女儿慢慢长大了,在生活的无奈中,我欠了女儿太多太多。该牵手的时候没有牵,该给的拥抱没有给,该给的亲吻一直保留。她倒地时,我没有扶,她过生日时,我没有买蛋糕,她流泪时,我没看到,她在旷野中大声喊爸爸时,只有流云对她欢笑。
她只想快快长大,以后嫁到上海,妈妈问她为了啥,她说想离爸爸近一些。
可她不知道,爸爸只是上海的过客,到时候不知在哪里飘。
妈妈点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小妖怪。女儿说,不怨我,都是爸爸那个老妖怪,让我以后跑那么远。
我不是妖不是怪,有血有肉,有恨有爱,有希望有遗憾,有一双父亲的肩,有一个男子汉的心胸。我必须直立,无力撑天,但必须让那个家正常运转。
我可以让泪水模糊我的眼,让斥责扇打我的脸,让苦难将我纠缠,让郁闷将我塞填,让孤独陪我成眠,但我不可以怨愤,不可以逃避,不可以沮丧,不可以撒手什么都不管。
我是爱你的,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晴天还是雨天。譬如这一晚又一晚,一个又一个九点。你在手机那边,你的笑,你的泪,你的娇,你的蛮,你的眉,你的眼,全都在我心里面。
我的女儿,你一直都不曾离我很远,长大以后,也会将这些点点滴滴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