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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叶朝的时候,那年我十岁。
最后一次见到叶朝的时候,那年我双十年华。
我与他相识数载,到最后一个马革裹尸,一个枯守深宫。
花园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
一如深宫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我看着花园里言笑晏晏的姑娘们,心里一片黯然。
这吃人的后宫,最不缺的便是这如花似玉的美人。
我实在不知道,为何世人喜欢用终生的自由来换取片刻的荣华富贵,街道上的冰糖葫芦怎么比不上宫内染毒的糕点呢?
更何况,那宫墙外,应该还藏着心底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吧。
周遭的声音消散开来,我落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瑶儿,特意在此处等我吗?”温热的气息落在我耳垂处,我下意识挣脱开来。
“您是一国之君,怎么对臣妾用我这个称呼?”
“瑶儿,我说过,对你,我只是一个夫君。”他上前将我搂在怀里,“别动,我有点累。”
我这才发觉他眉目间的倦色,眼底的血丝骇人至极。
可是,那又与我何关?
思绪百转千回,我还是开了口:“陛下,您日后还是唤臣妾夕瑶吧。”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像极了要破牢而出的孤狼,脆弱又固执。
“原来你心里还有他啊,”他狠狠地禁锢住我的肩膀,“我以为就算你不爱我,你也会将他藏起来,连瑶儿这个名字都不愿让我唤一声,你还有没有心啊。”
你瞧,这人,声声泣血,将自己从那场阴谋里摘了出来,可是,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啊。
“叶暮,你是不是忘了叶朝是怎么死的?”
“你说我没有心,那你呢?”我看到那伤心的面具虚虚地遮住了背后的僵硬,他整个人愣在原地,“你这个皇位坐得可还舒心?”
伪装的面具本来就有裂缝,还妄想戴着的人毫无察觉。
“大胆,敢这样对皇上!”总管阿福的声音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皇兄乃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你何出此言?”
许是我平静的目光,看穿了那厚重的围墙,直视里面待着的人。
他眼里染上了狠意:“即便与朕有关,那又如何?朕才是这天下君王,他不过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慕夕瑶,你身为大臣之女,这个道理不会要我来教你吧?”他扣住我下巴,脖颈间的青筋喷涌而出。
只一句话,便让他丢盔弃甲。
“叶暮,他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
我爹是手握三军兵权的将军,守在遍地黄沙的边疆,十多年未曾回过京城,直到我十岁那年。
我爹突然发现我一个姑娘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闺阁女子的气息,成天跟军中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
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香喷喷的鸡腿被熏得发臭了。
他担心鸡腿卖不出去,哦,不对,是我嫁不出去,趁着老皇帝五十大寿之际,带我回京城了。
我爹带我参加宴会的时候,我怀里还揣了一只蛐蛐。
我跟在我爹后头行礼的时候,蛐蛐跑出来了,于是,我跟着蛐蛐跑出去了。
蛐蛐跳得飞快,我跑得飞快,然后……
“谁啊,走路不看路的,撞到本小姐了!”
我捂着被撞到的地方,摇摇晃晃站起来,抬头望向罪魁祸首。
“嘿嘿嘿,是小女子鲁莽了,公子可还无碍?”
用尽我毕生所学,我也找不出适合描绘他的词汇,我只能说,他长得很好看。
“您没事吧?”说着说着,我就要慢慢靠近上手了。
“放肆!”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侍卫大喊一声,吓得我一哆嗦。
“凶什么凶?不让碰就不碰,搞得像本小姐很稀罕摸他一样。”说完就想快速离开,继续寻找我家二狗。
虽然那个侍卫长得凶神恶煞,但是我爹说,只要你表现得比别人更强硬,那么别人就不会欺负你。
古人诚不欺我,爹养大的孩子,还剩一条命就足够了。
这是我被侍卫拎着后脖子提到那位好看公子面前时,脑海里最后的想法。
美色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秋姨说,女孩子要懂得利用自己的柔弱。
于是我使劲浑身解数挤出半滴眼泪。
“公子啊,您看我,长得又丑,脾气又不好,吃得还多,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女子吧……”
虽然我双脚悬在半空中,但丝毫不影响我鬼哭狼嚎。
我明显地感受到提着我的侍卫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面前的公子却笑了,就好比好比,冬日里百花争艳,迷人心眼。
“十三,放开这位姑娘。”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就是不知是谁家公子。
“听到没?你主子让你放开本姑娘!”
“嗷嗷嗷……痛痛痛……”我坐在地上摸着撞到地的地方,回头瞪着他,“怎么半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姑娘不是让十三放手吗?十三不过是照做罢了。”
遇到眼前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我只能咬牙吃下这个委屈,刚下自己起身,头顶就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不如让在下拉姑娘起身吧。”眼前冒然伸出一双略显苍白的手,但胜在十指修长。
我娇羞地在衣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握住眼前的手,借力站起来,行了个乱七八糟的礼:“多谢公子。”
手很好看,但是关节处有茧,我心虚地朝他笑了笑,使劲咽了咽口水,这怕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该不会被灭口吧?
“今日皇上大寿,姑娘为何一人在此?”来了来了,他在试探我。
“二狗调皮乱跑,我只好跟着出来。”
眼前人眉头微皱,望向身后的十三:“你可曾看到过……狗?”
“属下未曾见过不会叫的狗。”
“那个……二狗是我养得蛐蛐……”我摸了摸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
我明显地看到他身体僵了一下,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家二狗它不咬人的。”
哪曾想眼前人脸色变得更寡白,我瞅准机会,一把抱住他胳膊,义正言辞:“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恰巧我会些皮毛医术。”
“哦?是吗?”他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弄得我心痒痒。
装模作样地给他把了把脉,随后一脸凝重地望向他:“公子脉象虽弱,但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身后的十三急匆匆地开口。
我咽了咽口水:“你家主子……他……他……”
“我怎么了?”
他带着点笑意盯着我。
我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你命里缺我!”
……
“主子,怎么睡着了?最近可是太累了?”白芷的声音将我唤醒。
那些真实的,狼狈的,画面破碎开来。
缓了一会眼神才聚焦在一起。
我揉了揉眉头:“阿芷,我又梦到阿朝了。”
“主子,”她一脸凝重地望向我,“以后这话您还是少说一点,毕竟陛下他……”
“我知道,但我愈发怀念以前了。”
“那时多好啊,云与歌,风与梦,我与阿朝,一切都是那么好。”
“阿芷,我好想他。”
我靠在白芷怀里,落了一滴清泪。
阿朝说他不希望看到我流泪的模样,他会心疼的。
可是,阿朝,你走后,还有谁能为我擦掉那半滴泪?
“主子,听陛下的意思,此次南巡,他想带您去。”
“不去,过几日便是阿朝的忌日,我哪里也不去。”从她怀里抬起头,我又是那个冷清的贵妃,哑着声音开口。
“主子,您当真觉得陛下不知道您给……叶王爷烧纸的事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是他欠我们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阿芷,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不管怎样,一定要同他在一起,莫像我这般。”若不是自己的莽撞,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场面?
“主子,这么多年了,您当真对陛下……没有半点感情吗?”
“阿芷,人这一生,只有爱一个人的力气,”我抿了抿嘴,歪着头看向她,“而且,如何去喜欢一个害死自己喜欢的人的杀人凶手?”
“主子,慎言!”白芷慌张地朝四处看了看,“您如今已是陛下的贵妃,不管从前怎样,主子都不能这般妄言。”
“阿芷,慌什么,这偌大的宫殿,除了你,我还会同谁说?”
我站起身来,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阿芷,如果有机会,替我去江南看看吧,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是不是有一株桃树,是不是……”
是不是有阿朝为我同他准备的小屋;是不是有着泉水叮咚,花香四起的味道;是不是有我们儿时的梦想……
阿朝,我守了这么多年,想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当真以为朕不敢对她动手?”
“这是恃宠而骄了?当真觉得朕不会对她父亲下手?”
“陛下慎言,贵妃娘娘不过是念旧情……”
我让白芷将消息传给他后,一个人来了这御书房,我知道他会对我不满,可我未曾料到他竟然还想对我爹下手,着实可笑至极!
我理了理衣裳,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公公,像在脑海里构思了无数次那样,我推开了那张门。
也摧毁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围墙。
“臣妾不知道陛下想对妾身如何动手?”
“臣妾的父亲,身为三军之帅,从未有过逾越之行为,一直忠于陛下,就算您不愿承认阿爹在马背上打下的军功,那这么多年,他一把老骨头一直守在边疆,不算苦劳吗?”
“还是说,陛下想对阿朝那般,胡乱找个由头诛臣妾九族?”
我步步朝他靠近,一旁的丞相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跪在地上:“娘娘慎言,陛下他……”
“丞相大人,本宫只问您一句,叶朝的死与陛下无关吗?”
“这……这……”他嗫嚅了半天,一言未发。
“放肆!”叶暮将书桌上的玉玺朝我扔来,“慕夕瑶,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对朕说话?”
我未曾躲避,当一层血雾蔓延在眼帘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要是在用力一点,那该多好啊。
“朕……我……瑶儿……”他看到血冒出来的时候,急匆匆朝我跑过来,慌了神,束手无措地看着我。
“来人,传太医!”他大声朝门口喊着。
当血滑进嘴里的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抬起手推开了想要靠近我的他。
笔直地跪在地上,朝他低头:“贵妃慕夕瑶,入宫五载,一直未有子嗣,更是对陛下恶言相对,如今更是对陛下咄咄逼人,着实可恨。”
“妾替父亲慕大将军请辞,交还兵权,余下的日子去游历四方;慕夕瑶自请入冷宫,吃斋念佛,聊已此生。还望吾皇恩准。”
抬起头,我脸上神情不悲不喜,就那般淡淡地看着叶暮。
“你……你这还不是一样在逼朕!”他气红了眼,浑身颤抖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对你不好吗?”
“那他的命呢?他活该死吗?”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的联系,我甚至希望那是假的,我想,我们一起都平平安安的,不好吗?可事实告诉我,摧毁这一切的都是你啊,叶暮,我与阿朝,如今天人永隔,全是拜你所赐。”
“你告诉我,我有哪里不如他?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就因为我出身卑贱,就不配同他相提并论吗?”
“叶暮,他从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对你起杀心。”
我不在同他多言,转过头来,看向丞相,“大人,本宫如今这般,是否应该被打入冷宫?”
我并不催促他,也任凭叶暮在一旁撕歇抵里。
“陛下,贵妃娘娘如今这般,已是以下犯上,足已……足已被贬。”丞相颤颤巍巍朝叶暮说出这句话。
“朕说她没有就是没有!”他语气突然转弱,“算……朕求你了,瑶儿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陛下,莫要忘了当年的承诺,如今时机刚好,您该允诺了。”
“更何况,丞相乃三朝元老,他说的话自然是按照律法的,陛下如今不可鲁莽行事,毕竟……这个天下是叶家的。”
更是阿朝和我父亲耗费心血守护的江山,叶暮你没有资格任性,哪怕是律法。
我垂着眼皮,拼命咽下了这些破口而出的话。
我听到了叶暮急促的喘息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少年君王终是松了口。
“允……允了。”
“民女叩谢皇恩。”
走出御书房大门前,我回头看了一下叶暮,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神情恍惚,也不知道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看了片刻,我朝着门外走去,那里有阳光,也有阿朝。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光,有丞相在,这步棋走得极好。
父母健在,兵权上交,除了阿朝,一切都如我所愿。
“主子,你又何苦这般?”白芷边整理破烂的寝被,嘴里也没有停,“朝王爷走了那么多年,陛下待您也不薄,何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主子,冷宫又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您何必如此对自己?”
我也不恼,站在窗前,擦拭窗口的灰尘:“阿芷,我与你说过,人这一生,爱过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旁人,何况,我与叶暮,一辈子都没有可能。”
“当年在边疆的时候,我睡得地方比这里艰苦了不知多少倍,”我回过头来,揶揄道,“何况我如今不是有了心灵手巧的阿芷吗?怎会比那个时候还要差。”
“主子,阿芷无所求,只希望您能好好的。”说罢,她便起身打扫庭院去了。
好与不好,谁又说得清呢?
我与阿朝的初识,着实算不得美妙,当时那句话一出口,沉默的周遭,让我有点懊恼,直白的喜欢,怕是会让人觉得有所图。
可我的阿朝是个极好的人。
“姑娘如何得知在下命里缺你呢?”他好笑地看着我,一脸温和。
“公子这般寡言,自然需要我这般能言善辩之人……陪伴。”
“花言巧语。”十三冷不防发声,吓得我一哆嗦。
我不满地撇了他一眼,也惊觉再不离开,我爹肯定饶不了我。
思及此,我迅速扯下他腰间的玉佩,朝远处跑去:“我叫夕瑶,你可以叫我瑶儿。”
与此同时,他也开口:“我叫叶朝,他是十三。”
“好好好,再会再会。”
“主子,玉佩……”十三迟疑着开口。
“无需在意,你没听到,她叫什么吗?夕瑶,据我所知,此次回京的将军之女便唤夕瑶,”叶朝顿了顿,“也是父皇为我指定的,皇子妃。”
我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否则,哪怕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我也要与阿朝花前月下。
一路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一抬头,才发觉自己迷路了。
本想转头离开,却听到远处传来的辱骂声。
“你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孽种,还当真以为自己是皇子了?”
“也不看看我们这些人的身份,给我们提鞋你都不配!”
……
少年气血,难免冲动,我将玉佩揣在怀里,一脚踢了过去。
“谁踢小爷我?”
“是你姑奶奶!”我蹲下身,扶起被他们殴打的少年,将他护在身后,“不过是个小孩,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他,不觉得害臊吗?”
“一个姑娘家,出什么风头?”为首的那人没把我放在眼里,“只要你把他交出来,我们不与你一般见识。”
“你快走吧,我……我很抗揍的……”身后传来沙哑的,倔强的声音。
“放心,姐姐护你。”
“不要小瞧我哦。”虽说打不过十三,但对付这几个人,绰绰有余。
“哎哟,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一群人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管你们是谁,欺负弱小,就是该打!”
“我要走了,你记住,谁欺负你,你就用拳头打回去!”我自以为温柔地嘱咐身后人。
如果那时我知道叶暮后来的行为,我想,就算他被活活打死,我也不会出手救他。
可是,如果一切都能预料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世事难料了。
我揣着阿朝的玉佩一顿瞎走后,总算看到了宫门口暴躁的老爹。
我急忙扯散头发,从袖口里拿出辣椒粉,硬是弄得楚楚可怜,朝我爹跑过去。
“爹!女儿可算找到你了!!!”我抱着他的腿一顿嚎哭。
据我爹后来回忆,他当时正同宫人询问是否看到了我,结果一大坨不知名物体朝他跑来,他差点没一脚踢飞。
我爹头顶乌云密布,和颜悦色〈咬牙切齿〉地将我扶起来:“哎哟,这谁啊?一来就叫本将军爹!”
路过的大人们看着我爹被纠缠,出于好意上来解围:“这位……姑娘?可莫要胡言乱语,方才大殿上,圣上已将慕将军之女许配给了大皇子叶朝,姑娘……这般着实不妥。”
“是啊,着实不妥,我家姑娘可没这么……疯疯癫癫。”我爹笑眯眯地看着我。
而我愣在原地,叶朝不就是之前遇到的少年郎吗?竟然是当今大皇子,那可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人啊。
思及此,我温温柔柔地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泪,朝我爹咧嘴一笑:“是不是答应了?”
旁边的大人看着我还想讹我爹,刚准备开口,就被我爹打断了。
“各位大人,本将带着这位身份不明的姑娘去大理寺,就先行告退,恕不奉陪了。”
我爹动作温柔地提着我的后脖颈,把我丢进了马车内。
比起我的终生幸福,我爹怒气冲冲的模样一点都不骇人。
等我爹踏进马车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仪容仪表,端庄地坐在那里,笑得温婉:“爹爹,方才那位大人所言,可是真的?”
我爹抽了抽嘴角,冷笑一声:“别叫我爹,我可不敢让你这位祖宗去当皇子妃,我还想颐养天年。”
“哎呀,爹爹,”我拖了很长的尾音,压住了肌肤上爬满的鸡皮疙瘩,“望眼京城,还有谁比得过您?谁家的女儿比得过我?”
“停车。”我爹冲着外面的马夫呵斥一声,给了我一个斜眼,“我看你这么能说,要不走回去跟皇上说说?”
我缩了缩脖子,丢了命是小事,可我还没与我家阿朝耳鬓厮磨呢。
“走。”
我爹靠在马车璧上,闭着眼睛,一片安详,而我在窗边坐立不安,一直瞟我爹,琢磨不透的长辈真让人头疼。
“你什么时候见过叶朝那小子?”老爹冷不防地出声,吓我一哆嗦。
在他冷冰冰眼神的注视下,我颤颤巍巍坦白了我的英勇事迹,末了,还将叶朝的玉佩拿出来给我爹瞅了瞅。
老爹没接,随意瞟了一眼,突然大笑起来:“不愧是我闺女,当年你娘也是这样直接拿下我的,哈哈哈哈。”
我一看有戏,眼睛一亮:“那是,我爹文武双全,叱咤一方……”
“你也莫要妄自菲薄,虽然没有遗传你娘的美貌和你爹我的智慧,但我家闺女当个皇子妃那是绰绰有余了,”我爹打断我的马屁发言,狠狠地扎了我的心。
“你们的事,我不会操心,我也同陛下说了,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更何况,你才十岁,懂个屁的风花雪月,不过是看那小子有副好皮囊罢了……”
得到老爹的许可后,我压根没在理会他说了些啥,心里盘算了一番,我今年十岁,还有五年及笄,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拿下阿朝。
那时年幼,又年轻气盛,一眼就是一万年,始于颜值,忠于人格。
不过阿朝也确实是个极好的人。
阿朝虽然是大皇子,但似乎又不是很受宠,可是皇上又隐约透露出想册立他为太子。
这些是我爹告诉我的,但我只有一个感觉,帝王心深不可测,既然喜欢,为何迟迟不颁旨?若是不喜,为何又给朝中大臣一股错觉?
我歪头去问阿朝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只是淡淡地同我说:“姑娘家只要管着心里的欢喜便好,至于其他,有我们这些男人们。”
彼时,我向皇上提出申请:“陛下,民女与皇子素不相识,不知可否?”
皇位上的男人思考了片刻,就笑着替阿朝做主了:“既然瑶瑶都开口了,不若让阿朝拜慕将军为师,可好?”
还未等我开口,他又继续说道:“跑来跑去也不方便,不若,让阿朝暂住将军府上如何?待他学有所成,再回宫里,这样与瑶瑶也有时间相处。”
他笑眯眯地望着我,明明知道我爹不收徒,您还这样说,那我能拒绝吗?
这些话我也只能在肚子里腹诽,表面上还是乖巧回应:“陛下所言甚好,民女叩谢皇恩。”
出乎意料,我爹居然答应教阿朝武功,害我准备的一肚子草稿都没能发挥作用。
“我用五年与你画押,若是五年之后,你我无缘那便各自安好。”我站在府门口台阶上朝他开口。
“不用五年,只需一秒,我就被你臣服。”他的眼神与我在空中对视,我心跳快了一秒,转头就跑。
风里似乎还传来那人清浅的笑意,我不禁懊恼,为什么要跑?
就这样,偌大的将军府,住了三个主人,我爹,阿朝,与我。
“主子,主子,”梦里似乎有人在推我,“醒醒,该吃药了。”
“我想要阿朝喂我。”话一开口,我猛然惊醒,像只被困的兽盯着身边人。
白芷有点害怕地看着我,却还是抱着我:“主子是做噩梦了吗?莫怕莫怕……”
缓了一会我才抬起,哑着声音开口:“有阿朝的梦都不是噩梦。”
“把药给我吧。”
“主子,你来冷宫,身子也一下子变差了,”她边递给我边嘀咕,“陛下也真是的,这么狠心……”
“白芷,你若是还想待在我身边,以后就莫要再提起他!”情绪变得激动,我忍不住摁着胸口咳了起来。
“主子恕罪,”她抬起手掌了自己嘴,“婢子以后不说就是了,主子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我苦笑不已,这身子早已是秋日的落叶,任谁都挽回不了。
“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会。”趁着记忆还清楚,我想在回顾一下我与阿朝的那些过往,用来祭奠我与他有缘无分的一生。
五年的时间对我们来说不长也不短,足够我与阿朝绘下未来的蓝图。
“阿朝,你看我这样好看吗?”府上的绣娘为我绣得夏装,是一套月白色的纱裙,我很是喜欢。
阿朝摸了摸我的头,眼里都是笑意:“瑶儿穿什么都好看。”
我靠近他耳边,呼了一口气:“我也觉得好看,毕竟和阿朝很搭配呢。”
俏皮的风吹起了我们的情丝,在空中打了一个结,肆意飘扬的裙摆也在空中相遇。
他使出一股巧劲往树干上拍去,不知名的花儿盛开在炎夏,也绽放在我心里,隔着飘舞的花瓣,我亲眼看到一抹红晕爬上了少年郎的眉眼,待我想细看时,眼前已是一片黑,唯有一抹余温。
“瑶儿这般,真是让我无可奈何,”他学着我吐气,在我耳边许下一个承诺,“待你及笄那日,我想为你挽发,可好?”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弱弱地开口:“可是……那是夫君才能……”
“怎么?瑶儿还想嫁给别人?”阿朝的语气带了丝占有欲,让我很是讶然。
“你不是说男子未立业,何以成家吗?”
“我后悔了,”他声音愈发低沉,索性最后淹没咋我脖颈间的肌肤里,微不可闻,“我家瑶儿那么好,要是不早点藏起来,那得遭多少人惦记?”
闻言,我不禁莞尔:“是谁信誓旦旦跟我爹保证,在平定战乱之前,绝对不会开口说娶我的?”
“是我,都是我。”肌肤间的触碰,引起我的一阵战栗,我整个人都僵了,“阿朝,我爹……”
“好端端地,说你爹作甚?”他眉头皱了皱,似在怪我破坏这气氛。
我哭笑不得,但耍了个坏心眼:“我爹怎么了?”
“天天把你像宝贝一样藏起来,还不让我靠近,”他像小孩一样瘪了瘪嘴,“要不是看在......”
“要不是看在什么?”
“要不是看在他是你爹的份上,我真的好像跟他打一架,我好得也是个皇子!”
我从他怀里溜出来:“祝你好运。”
我朝我爹点了点头,哼着愉快的调子往外面走去,依稀能听到阿朝的哀嚎“岳父大人,手下留情”、“岳父大人……”……
“呸,凑不要脸,”我红着脸扯了扯裙摆,“这样只会被揍得更惨。”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阿朝要去平乱了。
“爹,为什么让阿朝一个人去?您不是三军之首吗?为何陛下没让您一同前去,这样不也有个照应吗?”
“家国大事,莫要操心,你只记得准备好及笄之礼就成。”阿爹不欲与我多说,背对着我去看着那沙棋。
我望向阿朝:“你呢?也不告诉我吗?”
“将军的令牌被我父皇收回去了,这一场仗,是我一个人的战争。”他眼神坚定,却又藏着一丝暗芒,“这是我给他的答卷,也是给你的聘礼,所以瑶儿,这次,我只能靠自己赢。”
“可刀枪无眼,你又从未上过战场,你……我……”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去过战场,我与你第一次见面,你不是察觉到了我手里的茧吗?那便是你阿爹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瑶儿,莫要担心,等我回来给你挽发即可,好吗?”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安抚人心。
我静下心来思索,我并非愚钝,只是不喜动脑子:“你父皇他……他是不是想要你的命?”
我用力地抓住他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未等阿朝回复,我爹就开口了,带着疲惫:“瑶瑶,爹是不是说过,莫要猜测帝王心,你还小,不懂朝中的弯弯绕绕,那些,有我与叶朝面对便可。”
“那几时出发?”
“就今晚。”
“这么快?”
“嗯。”
“那我不就送了,你要平安归来,不然我就嫁给别人。”
“我尽量不给你机会。”
“好。”
我哭着往外跑去,阿朝不会骗人,可要他命的怎么会是陛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天子竟比老虎还要毒。
我的阿朝何时去过战场,我与阿爹在边疆待了那么多年,他从未与我说过,有皇家人在。
那夜,我站在窗前,看着我的少年郎穿着一袭银色盔甲,在月色下更像神。
他带着孤注一掷与我告别,我未曾送别,但我知道他望向了我的房间。
有些时候,不出现远比出现要好,我怕我会心软,我怕他也会心软。
及笄之礼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热闹,我爹向来不是高调的人,若是……与阿朝有关,我更是不相信。
我不愿去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一直固执地在等阿朝回来为我挽发,这是他答应的,只是我从天亮等到日落,也没能等到我的皇子将军,而我的发也没有挽起来。
晚上宫里来旨,宣我入宫。
我爹看了我许久,只憋出一句话:“别逞强。”
进宫路上,我一直思考我爹这句话的意思,我甚至以为是阿朝身受重伤,悄悄回了宫里,让我别太难过。
但我被一群人带到了一个房间,不容我质疑,沐浴更衣,又送我去了另一个房间,全程没一个人说话,我很不安。
我走不出去,房门窗户都已被锁死,彷徨,无助,涌上心头。
不知等了许久,迷迷糊糊中感受到有人在触摸我的脸,“阿朝……”
我以为我的阿朝来找我了。
下一秒下巴被人狠狠摁住:“一个死人难不成比本宫还要好?”
我一惊,睁开眼望向眼前人:“你谁?”
“看来姐姐心里真的只有皇兄呢?”
“叶……暮?”我有点迟疑,毕竟当年救他的时候,他还是极其狼狈的。
“看来姐姐还记得我,”他凑近我耳边,“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嫁与我了?”
我一把推开他,冷笑不已:“怕是痴人说梦,我是你皇兄的人。”
“这不是还没娶吗?”他眼睛里沾染上一丝狠厉,“更何况,人都没了,你想为他守寡还是去当他的鬼?”
我瞳孔猛地一缩,站起来扯着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你说谁没了?”
“姐姐莫要激动,”他顺势将我搂在怀里,“皇兄死了便死了,这不还是有我吗?”
我忍不住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你什么东西?配同你皇兄相提并论?你皇兄多好的人,你算什么?”
他一把将我甩到地上,掐住我的脖子:“你要知道,我不是非你不可,只是我很喜欢抢皇兄的东西呢?”
伸出的手被他制住:“放心,不会让你死,毕竟,将军府上一百多条人命为你陪葬,会不会太奢侈了?”
“你……咳咳咳……”就在以为要窒息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别想着死,如果你想你爹活着的话。”
他站起身来:“我给你个机会,让你爹活着的机会。”
如果眼神足够杀死一个人,那么叶暮已经死了很多次。
他也不在乎我应不应,继续开口:“你与他相处了五年多,不若你也陪我五年,如果没能爱上我,我便放了你,如何?”
“给我五十年,我也不会爱上你。”我恶狠狠地朝他吼道。
“别这样想,毕竟我与他相比,也不差很多,”他摸了摸下巴,“就这样决定了吧,我想你肯定不愿你爹死。”
“你先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走。”
听到脚步声远去,我才浑身瘫软在地上,他说我的阿朝死了,怎么可能呢?我的阿朝那么好,他还答应要给我挽发,他怎么会舍得让我嫁作他人妇呢?他怎么会食言呢?
我突然明白老爹话里的意思,别逞强,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可是我只有老爹了,我又如何能顺心而为?
我哭不出来,只能像脆弱的小兽发出呜咽声。
阿朝,对不起,再等等我……
“主子?主子?”谁在叫我?“醒醒,醒醒,您流了好多血。”
哪里有血?是阿朝的血吗?阿朝没有离开,他在最好的年华等最坏的我。
“主子!”好吵,别吵我,阿朝在那里等我呢。
“阿朝让你快醒来。”
什么?是阿朝再叫我吗?
我费力地抬起眼皮,白芷着急的模样在我眼前晃动。
“阿朝呢?”
她急得红了眼:“主子,你吐了很多血,昏迷了好久……”
“昏迷了吗?可我才与阿朝见了一面啊……”
真的好疲惫啊,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太多的人嫉妒我得宠,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与阿朝去草原骑马,去大漠看落日,去……去做什么都是好的,只要同他一起。
所以,那次下的毒,我没有躲,反正五年也快到了,我与叶暮的约定也到了。
对呀,阿朝肯定不愿看到我这副模样,思及此,好像身体又回复了许多力量。
我靠在床头:“阿芷,你去打些水来,我要清洗一下自己。”
“主子……”
“你放心,我没事,我还没看到阿芷成亲呢。”我撑着最后一口气走下了床,坐到了铜镜面前,那张脸真是难看死了,阿朝肯定不喜欢这样的我。
我回头对她一笑:“你看,我没事了吧。”
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白芷瞧不出其他的异样,便退下去准备水了。
等水来的时候,我又跟阿芷撒娇:“我想吃你做的绿豆糕,可好?”
“主子想吃,阿芷马上去做!”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对不起啊,阿芷,你家主子要食言了。
我嘴角一直扬着一抹笑,手里动作不曾停歇,化了一个他失约那天的妆容,依旧没有挽起头发,既然他没来,那我说好只做他的妻,一定得原原本本,真真切切,完全属于他。
从床头拿出两封信,那是我自知时日无多,给老爹和白芷写的,至于叶暮,实在没有什么想说的。
“阿朝,你可莫要恼,我马上来见你,想说的都能当面对你说。”
“阿朝,最近身子不好,竟忘了给你烧纸钱,不过没关系,我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你头七,应该会……来接我吧?”
“比起其他东西,你应该更……喜欢我吧?”
“阿朝,我真的好累……”
“阿朝,是你来了吗?”
我看到我的阿朝穿着那袭银色盔甲,朝我伸出手:“瑶儿,我带你去边疆,那里有最烈的酒,有最美的风景,有……”
“好。”
只要是与你,做什么都是好的。
一朝一夕之间,已是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