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虐慎入)【镜月】——非原创

 【楔子】 

  水草比人高,涓涓流淌的细流中黑色的发丝随着水波荡漾而漂浮,水草丛中被划破脸颊的小孩仰面躺着,双眼紧闭,看起来是活不成了。

  正是夏夜,星辰一般的萤火虫漫漫而来,有的停在小孩鼻尖,有的触碰她的眉心,有的落于她身上,静止之间,小孩身上仿似传来几丝震动,惊得萤火虫瞬间腾飞而起,萦绕此处,映着波光,照得此间一片幽亮,美如幻境。

  一双漆黑的眼瞳睁开,映入了星星点点的光,她望着夏夜繁星遍布的天空,一声冷笑,说不出的薄凉沧桑:  

  “还活着啊……” 


  第一章

  

  “门主!门主!”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唤,房门被豁然推开,让怔然的他回过神来,纸上“休书”二字似已干了许久,他没看来人一眼,只淡淡落笔——苏氏镜月,好妒忌……

  

  未写完,闯进门来的侍卫狠狠往地上一跪,抱拳叩首:“门主!夫人!夫人遇袭……”

  

  墨点落在宣纸上,晕染开触目惊心的一点,秦疏恍然未觉,只抬头望向那人,侍卫垂着头,战战兢兢的从牙缝里挤出四字:“……坠崖身亡。”

  

  呼吸微滞,秦疏愣愣的望着报信的人,好似没听懂这如寒刃一样的四字。长久的静默之后,侍卫只听到了一句凉凉的问:“尸骨何在?”

  

  “尚在搜寻。只是那处悬崖太过诡异,我等……寻不到下去的路。”

  

  秦疏盯着纸上被墨迹染开的‘休书’二字,倏尔开口道:“她不会死……”他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她还未从我这里获得自由,怎会甘心……”搁下笔,他站起身来,“备马。”他往屋外走去,左腿微有些不便。

  

  侍卫忧心的劝:“主上,夫人坠崖之地地势极险,您的腿……”

  

  秦疏微微侧过头来,目光是令人心惊的森冷,“备马。” 

  侍卫凛然,不敢多言。

  疾行三日,终至苏镜月坠崖之地。崖下的凉风呼呼的往上吹,好似要灌进秦疏心里一样:“我以休书为饵,终于诱得你回来。”秦疏好似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你终于要获得你想要的自在了,怎能止步于此?”他望着阳光都照不到的崖底,脸色白得吓人,眼瞳仿似被坑底的黑暗浸染了一般,没有半分光亮。 

  侍从们默不作声。 

  他们找不到下去的路,不肯去寻她,可是想去一个地方,总是会找到路的,秦疏向前迈出一步,他衣袍随长风一振,发丝飞扬,在周遭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往前一倾,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和侍从们惊惶的大喊,他坠下连阳光遗弃了的山崖。  

  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他也要寻到她。风厉声刮过他的耳畔,秦疏静静闭上了眼,没有害怕甚至还带着几分期许。  

  镜月,这是你走的最后一条路吗,这是你的归宿之地吗? 

  你别怕,我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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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秦疏在高高的水草里面醒来,天空被草叶割据了一小块出来。他约莫是受了极重的伤,身体全然没有知觉,遥远的天空和云朵模模糊糊的飘过,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有个小小的人影在身边晃动。

  是个小姑娘?这感觉有点像苏镜月呢……小时候的苏镜月……

  秦疏一直以为自己是不想回到过去的,那些难堪又痛苦的经历让他打心眼里厌恶,但此刻想到苏镜月,他恍然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可耻的想念那些时候。 

  秦疏十岁,随着祖母去城外庙里上香,他贪玩走丢,遇见了饿得面黄肌瘦的苏镜月,彼时小丫头只有七岁,披散头发,满眼的死寂。她坐在和她一样快死掉的枯树下,场面说不出的悲凉。

  像是天神坏心眼的把玩了一下命运的线,给了他们一场毫不起眼的偶遇,小小的秦疏动了同情心,他把苏镜月“捡”了回去,给她饭吃,让她养伤。 

  从那天开始,干瘦苍白的小姑娘陪在了高贵的小少爷身边,她沉默,几乎不与旁人说话,整天木着一张脸,不管别人对她是讨好还是欺负,她好像半点也不在意,在秦疏闲的时候就静静的陪在他身边。 

  大家都认为她是个怯懦胆小的姑娘,秦疏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有次秦疏与邻里几个公子哥打架,当他在揍别人的时候苏镜月只静静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可对方又找来了三四个大孩子,秦疏挨了揍,青了眼睛破了嘴角,站在一旁的苏镜月忽然就动了。

  七岁的小姑娘,腿没他胳膊粗,愣是将隔壁几个比他还大的孩子打得痛哭流涕:“道歉。”她逼几人给秦疏认错道歉,然后才放几人离开。 

  秦疏愣愣的看着她,苏镜月替他理了理被打乱的头发,像个大姐姐一样,握住了他的手:“回去我给你上药。”她说着,牵着他回了家。 

  这是秦疏第一次知道苏镜月很厉害。

  虽然那一次他们回家后一起挨了罚,但这并不妨碍秦疏对苏镜月产生好奇,而后崇拜,终至爱慕…… 

  秦疏一直在想,若没有三年后那场灭门惨案,或许他会很自然的在家人的安排下把苏镜月纳为侍妾,然后等到某一日迎娶个有身份背景的女子回来做正妻,就这么坐享齐人之福,度过安稳一生。 

  可那样太委屈苏镜月了,秦疏觉得,越是一起经历了越多,他便越是明白,遇见一个苏镜月到底有多难得。 

  秦疏看见在水草在身边慢慢倒退,好似有人在拖动他的身体,这样的感觉让他有几分熟悉,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场恶梦之中,秦疏用力的睁开模糊的眼睛,但不管他怎么用力却也还是看不清头上那人的模样:  

  “别救我……”他声音嘶哑,“我要陪着……镜月……”  

  倒退的水草停了下来。 

  “你死了,谁也陪不了。”  

  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奇怪的沧桑,像是幻觉一样在他耳边响起。秦疏迷迷糊糊间,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眼皮厚重的阖上,世界暂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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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秦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一身是血,被埋在满是火光的屋子里,大火烧塌的屋梁掉了下来,压住他的脚踝,灼烧他的皮肉,疼痛、绝望,他想大声哭喊,但浓烟滚滚堵住了他的喉咙。 

  “秦疏!”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声音焦灼,“你在哪儿?” 

  他被烟熏模糊了的眼睛只看见有个小小的人影冲进了火光之中,她不停翻找着,着急得没了往日的淡定。秦疏说不出话,他随手抓了快木头,在地上用力的敲着。 

  声音很小,但苏镜月还是听到了。她找到了他,但没法把他拖出去,房梁压得太紧了。 

  “痛……”十三岁的秦疏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疼白了一张脸,“让我死在这儿吧……”他说,“我出不去了……” 

  苏镜月厉色瞪了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别给我露出这幅孬样。”她拍了拍秦疏的脸,让他保持清醒,“你听着,你要从这里出去,有朝一日你还会回到这里,把今日的痛,家破人亡的苦,全部讨回来!”  

  秦疏咬牙,苏镜月声色稍缓:“你听好,待会儿我会抬起那根木头,但不会坚持太久,所以一旦感觉有所松动,你就拼尽全力把脚抽出来,知道吗。” 

  秦疏点头,在明亮火光之中,他看见小小的苏镜月赤手撑到那被烧得灼热的房梁之下,果然,脚踝处一松,秦疏用力抽出脚,只这一个动作便已让过度虚弱的他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眼前阵阵发黑,已不知身在何处,脑子里一片混乱,有刀光,有鲜血,有家人痛苦的嘶喊,尖叫,世界被搅浑成一潭浆糊。 

  种种浮光掠过之后,却只有一个声音出离的突出,带着孩子的稚嫩,却有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告诉他:  

  “坚持下去,总会好的。”  

  梦太长,让他几乎迷失在梦境之中,若不是冰凉的水打在脸上,秦疏怕是还不会从梦中醒来。  

  入目,是被火光照亮的山洞|洞|壁,橙黄跳动的色调让秦疏恍然以为还在梦中,火星“哔啵”一声爆裂开来,令秦疏猛然回神,怎么会还是那时候呢,这眨眼之间,早过了十五载……  

  秦疏静下心头浮躁的思绪,转头打量山洞,他这是被山崖下的人救了吧……他看着烧得正好的火堆,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若是他会被人救起,那镜月会不会也被人救起?更或者说,救他的人,就是苏镜月! 

  她根本就没事,她还好好的!  

  心念一起,秦疏一时有些坐不住了,他想站起身来,但身子实在不听使唤,脚踝处更像是被锯了似的疼痛。  

  忽然,有脚步声混着洞|外的淋淋雨声,慢慢靠近。  

  秦疏一时屏住了呼吸,他已经有一年没见到她了,他藏了太多想念……脚步声极轻,像极了苏镜月,是她吧,秦疏笃定的想,苏镜月总是那么神秘,能给他那么多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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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轻细的脚步声停住,火光映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秦疏愣住。女孩一身看不出颜色的衣裳被雨淋湿透了,漆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搭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病态的狼狈。她手中拎着两只头破血流的野兔,目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点了个头,算作打招呼。  

  是个……孩子?  

  不是苏镜月。  

  期待落空,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霎时被抽了个精光。秦疏呆滞了目光,直到料理的声音响起,他才再度回过神来,寻声看去,竟是小姑娘将兔子剥了,除掉内脏,架火烤着。手法出离的熟练,但吸引住秦疏目光的却不是小姑娘的手法,而是她手中的匕首。黄杨木的柄,底部轻轻刻着一个“秦”字。  

  那是他送给苏镜月的匕首……  

  “这把匕首你是从哪儿得来的?”他有些急切的问出口。  

  女孩闻言,扭头看他,四目相接,莫名的令秦疏心漏了一个节拍,然而很快,女孩便转过头去,盯着跳跃的火光,答道:“河边捡的。”她声音沙哑,像是被人割坏了喉咙似的。  

  秦疏一时全然想不到其他,只顾着急的问:“河在哪儿?可有看见持匕首的人?可将她带回?她可还安好?”一连串问题像比弹珠落在玉盘上还急,但他越是急切,便越衬得小女孩奇怪的淡漠。  

  兔子在她手中翻了两转,她才道:“没看见人。”  

  秦疏大脑空了一瞬。  

  没看见人。  

  什么意思,他的属下不会骗他,苏镜月是掉下来了,可为什么她没有被救?她的匕首在,那她呢?她在哪儿?他想去陪她,可是现在他把苏镜月弄丢了,他连陪也不知上哪儿去陪……  

  “她一定还在那儿。”秦疏说着,拼了命一样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去找他。”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痛多了,他反而没什么感触了。  

  小女孩静静的看着他,没阻拦没出声,她知道他的伤势,笃定他爬不起来,但偏偏秦疏让她的眼神从冷漠慢慢变为惊讶,最后流转成一汪不解的湿意,她垂下眼睑,站起身,拦到秦疏面前:“你若是要找几日前落下来的人,已经没了。”  

  “什么叫没了?”秦疏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被河水冲走了,我亲眼看见的。”  

  这话就像一记闷棍,敲得秦疏头破血流,连挣扎也没了力气:“那你还救我做什么?”他说着,像是在笑,“为什么救的是我?”又像是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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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为什么救我?  

  秦疏这话问过苏镜月,他还记得彼时仓惶,苏镜月将他从被大火烧光了的家里救出,带着他逃离那个城市,南下寻亲。秦疏的腿被倒下来的木头压坏了,走不了路,大雪的天,她把他放在木板上,一路拖着走,在冰天雪地里,在结了厚冰的大江上,单薄的身影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  

  他多想帮帮她,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镜月,别管我了。”  

  “好好躺着。”  

  他仰头看天,冬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只让人心情更加阴郁:“为什么救我?”他说着,“仇家那么厉害,他们一定还会来杀我的,镜月……”他看着她被勒出血痕的掌心道,“我会拖累你。”先前为了帮他抬起压住腿的那根炙热的木头,她的手已经被灼伤了,姑娘家的手本是绣花执扇的手……  

  “别管我了。”  

  苏镜月头也没回,声音在浩浩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我好不容易才将你从火场里扒出来,没道理让你白死在这里,秦疏,你得回报我。”她说着,像个市侩计较的商人。但哪个商人会拼了命来救他,哪个商人会傻得来做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回本的买卖……  

  秦疏什么都懂,所以便更加心疼苏镜月,也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忽然,冰上猛的传来“咔”的一声,秦疏心里一惊,苏镜月一声“别动”还没落音,她脚下的冰猛的碎裂,“咚”的掉进冰冷的江水里。寒冷让江上又迅速结上一层薄冰。  

  秦疏浑身血液一冷,爬着趴在冰窟边,不要命的拿手锤裂那层薄冰,大声呼喊着:“镜月!”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叫她,但声音却消失得那么快,冰天雪地之间仅他一人,巨大的恐慌摧古拉朽一般撕裂了他所有的冷静,“苏镜月!”他在刺骨的水里抓着,捞着,恨不能钻进去找她一样。  

  狂乱之中,水下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抓住了他的掌心,秦疏像是瞬间找回了主心骨似的,另一只手忙顺势摸下,抓住了苏镜月的手腕,拉着苏镜月爬上了冰面,她一身湿透了,秦疏在一旁焦急的要扒她衣服:“你换我的,快换我的。”  

  苏镜月忙将衣领捉住,还想拿男女之防来打趣他两句,但抬头一看,只见秦疏红了眼眶,瞳孔中是还未停歇的惊惶,她那些揶揄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秦疏,我没事。”  

  她说完,便看见秦疏眼眶猛的赤红,她坐在他跟前,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事。”  

  秦疏咬牙,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情绪,一把抱住苏镜月,像是要把她嵌进身子里一样。  

  或许是因为秦疏在这种境况里对苏镜月的感情慢慢开了端,所以在日后很长的岁月里,苏镜月对秦疏来说,并不仅仅只意味着“妻子”,他对她的感情也不仅限于“爱情”,苏镜月是恩人,是倾慕,是陪伴,是依赖,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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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秦疏发起了烧。  

  糊里糊涂间,他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彼时他有了一定的势力,一直为报仇的事谋划着,但那时他的腿还没治好,伤残将他禁锢在一方木椅上,很多事无法做到让他十分焦急,脾气又急又躁。  

  而适时,苏镜月说她寻到一名神医,能治他的腿伤,但方法却是要先敲碎他的骨头,刮痂固板,让骨头重新长过。周围的人都说此法太过猛烈,使不得,然而苏镜月却一反素日淡漠的态度,强荐神医。  

  换做往常,秦疏早答应了她,一是他信苏镜月,二来他也确实想让腿上的伤早日好起来,但这次,秦疏却迟迟没下论断。  

  他吃味了…… 

  他偶尔透过窗户能看见苏镜月与她请来的那神医在院子里相谈甚欢,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但苏镜月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她有什么老友会是他不认识的。  

  医治的日子久久不定,苏镜月忍不下去了,冷声问他:“你这双腿医是不医?”  

  彼时秦疏坐在书桌背后,看着探子送来的信,答道:“医,不过此法甚烈,需得让大夫换个法子。”  

  “别无他法。”苏镜月道,“谢大哥的医术冠绝天下,由他来治不会出事。”  

  谢大哥……秦疏手一僵,默了半晌,将手中的信换了一封:“我信不过他。” 

  “你信不过我。”  

  这话像根针,扎得秦疏心尖一缩,他想辩白,但话一出口却是:“我的腿治不好又如何?你便这么嫌弃我不能走路么?”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他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苏镜月因为他的缺点,而嫌弃他……  

  苏镜月默了良久:“没错,我嫌弃你腿瘸残废。”  

  秦疏脸色猛的一白,看见苏镜月平静无波的眼神,羞耻与委屈背后是按捺不住的怒火,他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掷到苏镜月跟前,碎裂的声音惊动屋外的人,秦疏头一次黑着脸对苏镜月道:“滚!”他说,“给我滚!不准再回来!”  

  苏镜月看了地上碎裂的瓷器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而她走后不过片刻,秦疏那一瞬的怒气就消散完了,他在屋子里空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害怕起来,他不是真的想让苏镜月离开的,要是她生气了……要是她当真不回来了……  

  “来人!”再也没法想下去,秦疏吩咐了人去找苏镜月。  

  什么羞耻,什么委屈,什么吃味全都抛在了脑后,他只想看见她,把她留在身边,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刮骨疗伤,断骨重接,怎么都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屋子的人翻天覆地的找到傍晚也没有找到苏镜月。  

  秦疏慌了神,他动不了,没法亲自出去找人,只有吩咐更多的人满城的找,他唯有看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一心空茫。  

  事情的结局秦疏是知道的,苏镜月回来了。在半夜的时候被人从客栈里面请了回来,她头发也没梳,想来是回得急,秦疏见了她立时便服了软:“我治。”他说,“镜月,我治。我是信你的,我让你走不过是说的气话,你别生气,你别当真。”  

  他说得那么着急,让苏镜月轻声一叹:“我还道你有点骨气呢,本还打算在客栈住个两三天,结果你却连半日都绷不住。” 

  他连一个时辰也没绷住……  

  最后他接受了神医的治疗,医好了腿,那位谢大哥也与苏镜月就此别过。  

  但是在梦里,苏镜月走了却没再回来,他派人去寻,从天黑找到天亮,他在屋子像是等了一个轮回那么久的时间,最后却是有人告诉他,苏镜月找不到了,她掉下了一个山崖,被河水冲走了。  

  像是一个噩梦被另一个噩梦吓醒了一样,秦疏猛的清醒过来,他看见小女孩坐在他身边,手里拿了片叶子蜷着,当盛水的器皿,正在喂他喝水:“你烧了半月了。”她说,“没死算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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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山洞外投射进来外面的月光,只有在子时前后这山崖下面才能看见点月光。

  “我要去找她。”秦疏坐起身来,一把推开坐在旁边的女孩。

  他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虚弱不已,但这一动才知道,他竟不知在什么时候能活动自如了,反倒是那看似健康的小女孩被他轻轻一推便倒在地上,没爬起来。她抬头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里有几丝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秦疏此时来不及想其他的,扶着洞|壁出了山洞,一路踉踉跄跄的往小河那边寻去。

  “你找不到她的。”女孩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苏镜月已经死了。”也不管秦疏到底听没听见。

  直到快看不见他的背影了,小女孩才挣扎着站起身来,寻着他的脚步慢慢跟上。

  小河涓涓流淌,两旁水草丰盛,秦疏一脚踏进,惊起了无数飞萤,缭绕在夜空之中,与月光相互映衬。秦疏拨开半人高的水草在里面近乎无望的寻找:“苏镜月。”他呢喃着她的名,好似这样唤几声就能将她唤回来一般。

  “苏镜月!”

  一年前,他也这般唤过她的名字,急切而无助,在初夏的庭院里,拽了她的手,半是困惑半是愠怒:“为什么突然间要离开。”

  那时他已足以将他的仇人赶尽杀绝,大仇即将得报,他正是人生恣意时,陪他走过所有坎坷的苏镜月却要在此时走?

  苏镜月却答非所问:“秦疏,我明白仇恨的力量,所以在你小时候我用它让你撑了下来,但太过执着终究不是好事。不管是仇恨,还是我。你该走出来了,我也该离开了。”

  苏镜月的话秦疏听不明白,他紧紧拽着她,不放手。

  苏镜月淡淡抽出了手掌,目光轻浅的望着他,眼里毫无半分波动:“秦疏,我不爱你。”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一样,没有半分回转的于地,“休书给我吧。”

  下颌抽紧,秦疏沉默。

  苏镜月看了他半晌,劝道:“你知道我的脾性……”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知道苏镜月并不是在与他玩笑,秦疏声色喑哑,背后藏着孩子一样的无助。

  “你没有不好,只是我想离开。”她答得果决。

  连像样的理由也不给他编一个,当真是苏镜月的风格……

  长久的沉默之后,秦疏道:“好。”

  这一个字却让苏镜月眼底起了涟漪,可她还是固执的把手放在他面前:“休书。”

  他像小孩一样把手藏在背后,不去看她:“没有。”他想,苏镜月人走了,可不能把他们这层关系也拿走,如果连这层联系也没了,以后想见她,他得寻什么样的借口。

  可毕竟是在一起这么多年的人,苏镜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而偏偏越是知晓他的心思那只伸出去的手便越觉得疼痛。她终是收回了手,转身便离开。

  秦疏当时只是觉得,苏镜月是他的命,但她想离开……那他就让她离开。

  他会派人守着她,护着她,再不济他还能使诈骗她回来,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日一别,怎么就成了永别了呢……

  怎么会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第八章

  秦疏在水草河流间寻了一天一夜。

  女孩坐在旁边的树上静静的看着他,看他那般无望的寻找,最后看他终是累倒在水草地里,她才走了过去,像那天把他从这里拖回去一样,静静看着他。

  “你可是觉得我疯了?”秦疏倏尔开口。

  女孩没有回答。

  “我等了她一年,我想时间差不多了吧,她大概也有点想念我了吧,我写了封休书,诱她回来……”

  女孩垂下眼眸,心道,是啊,苏镜月想他了。没人会比她更清楚苏镜月的心思。知道秦疏写了休书,她岂会不明白秦疏的意思,她既然都离开了,若不想回去,谁又能绑着她回去呢,她是想见秦疏了,所以成全了他这个借口,想见他……最后一面。

  “结果她回来了,却在路上……若是我不叫她回来,是不是她到现在还好好的,是我害她……”

  不,是苏镜月该死了。

  “一直以来,皆是我连累她,连最后,她也是被我连累……”

  不,是你救了苏镜月,救了她近二十年……

  “我为什么还活着……”

  女孩轻声道:“大概是,你找的那人希望你活着吧。”她向上看了一眼高高的山崖,“不然,这么高的山崖,哪会有人幸存呢。”

  “她希望我活下去……”秦疏呢喃,恍然间想起过去十几年间,苏镜月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不管是将他从火海里救出,还是把他拖过结冰的大江,激他医治双腿,她皆是在努力的让他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而他现在,却用苏镜月拼命救回的这条命在做什么……

  秦疏闭上眼,感觉湿润的土地浸湿了他的衣裳,半晌后,他睁眼苦笑:“苏镜月真是卑鄙。”他说,“怎么不能让我选择一下更轻松的方式呢……”

  遇见苏镜月后,他遭遇的这些磨难,没有哪一次是活着比死了更轻松的,而苏镜月陪着他都挺过来的,现在,要换他独自一人走下去了。

  第九章

  再次回到山洞,秦疏开始主动调理内息。他发现在身体里的内力竟比先前更为强劲一些,这让秦疏有几分惊讶,但在看了小女孩给他采回来的那些草药之后,秦疏又有几分了然:“这些都是极好的伤药,你是如何认得的?”

  他忽然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点好奇,仔细想来,这些日子皆没有看见她的家人,想来她是一个人在崖底生活,这么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在贫瘠的崖底生存,又是怎么习得这些知识,真是个与苏镜月一样神秘的小姑娘。

  “你用就是了。”

  小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坐得离火堆极近,几乎都要被火苗烧了头发,但她却还像是冷极了似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夏末的夜晚,哪有这般寒冷。

  秦疏看着她发青的嘴唇,轻声问道:“你可是受了寒?”

  女孩没有答话,其实这些天她每夜皆有一个时辰是如此状态,只不过秦疏要么是在昏睡,要么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呆,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个一直照顾他的小姑娘,现在见她如此,一时有几分埋怨自己的疏忽,他走到女孩身边,拉了她的手,想用内力替她驱寒,但却不料女孩的反应极为激烈,她猛的抽出手,几乎是爬着挪了两步的距离。

  “别碰我。”她说着,声色间的狠戾哪像是个小姑娘。

  秦疏一默,为了复仇,在江湖上行了这么多年,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当下也不强求,又回到了他的位置,只是目光有些不由自主的落在女孩的手上。

  那掌心里好似被灼伤过的伤疤……

  秦疏忍了好一阵,在女孩脸色渐渐好转之时,他开口问道:“你手心可是被什么灼伤过?”

  女孩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答道:“小时候伤的,记不得了。”她转头不看他,岔开话题道,“你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明天便离开这里吧,顺着小河流淌的方向走,就能出去。”

  秦疏心里有几分异样的感觉,有个想法在心底盘旋,但那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让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默了许久,最终只问道:“你父母呢?怎么放任你一个人在这山崖里?”女孩沉默,秦疏实在好奇极了,便又问道,“你既然知道出去的路,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

  女孩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目光落在身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默了许久才道:“我在这里守一个人。”

  “谁?”

  “至亲至爱。”

  是她的父母吧?秦疏猜测,心里却有几分笃定。细细的将她表情打量了一会儿,秦疏斟酌了一番,决定不再询问下去。只道:“既然如此,我明日便打算出去,你可要与我同路?”

  女孩目光这才又落在他身上,将他看了许久,久到像是要刻下来一样,最后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这里。”

  总不能强求别人吧。秦疏点了点头,闭目睡去。

  这一夜,他好似能感觉到有一双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不舍离去。

  第十章

  顺着小河流淌的方向,秦疏出了山崖,没走多久便遇上了正在寻他的属下。

  众人见他安然无恙,皆是庆幸不已,有亲侍上前道:“主上,前几日我等寻你的时候偶遇谢神医,今日他尚在别院做客,你可要请他看看?”

  秦疏一怔,神医谢欣,一别十年,他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他……

  “见吧。”秦疏道,“见见也好。”

  这身体,他得比以往更加珍惜。

  十年前,秦疏十八尚未弱冠,如今却已近而立,谢欣更是已过不惑。他们通过苏镜月认识,但现在苏镜月却已不在。

  谢欣替秦疏诊脉之时有几分怅然:“她到底是对你最真心,那一身内力都尽数渡给了你。”

  此话一出,秦疏一愣:“什么内力?”

  谢欣苦笑:“她竟是没告诉你么?她那身功夫,蛮横霸道,却是要命来换的,不过这功夫练出的内力精纯,也是天下极难得的。最后,她把这一生的成就都给了你,你得好好珍惜。苏丫头的死你别太难过了,她的命数也该是这个时候尽了。”

  谢欣越说,秦疏却越发糊涂:“什么意思……”

  谢欣微怔:“她什么也都没和你说?”

  秦疏怔愣的看他。

  谢欣一叹:“那臭脾气!罢了,既然人已去了,我便与你说吧。”他道,“你唤她苏镜月,她原名却不叫这个,她姓谢,小名一个苏字,是我远房堂妹。你看她如今二十来岁,其实也不然,若真要算,她应当比你大上十岁。”

  “三十年前,谢苏一家三十余口惨遭灭门,彼时谢苏不过一孩子,她侥幸逃出后寻到了我,求我教她功夫,想回去报仇,她心性烈,急于求成,我劝阻不得,无奈之下终是给了她一本秘籍,秘籍中所记载的功夫成效极快,但危害也极大,阴毒入体,减寿不说,还会令人在成年之后一朝变为幼童。”

  秦疏已全然愣了。

  “十年前谢苏寻到我,让我来为你治疗腿伤的时,也是让我去医治她的,让我拖延她变成孩童的时间。这本对她身体极不好,但她却说,左右她已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能陪你多久便陪你多久吧,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她不想离开你。

  “那时我才知道,你对她多重要。谢苏曾与我说,你将她捡回家的那一次正是她第一次变成小孩时,彼时她找仇家复仇,却险些丧命,正是绝望之时,是你救了她。她大伤,身体未好,便陪在你身边,没想到过了三年,她那仇家竟然又找上了你……她道是自己害了你一家,心怀愧疚,便一直陪在你身边,或许是想弥补你,也或许是想帮助你。如今把内力尽数渡给你,定然也是想让你以后过得安好吧。”

  秦疏呆怔。那些人……毁了他家的人,是苏镜月的仇人!

  他这些年一直追逐的仇家本是苏镜月的仇家!

  秦疏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可此时心绪再乱,却有一个念头压住了所有的混乱冒上来:“你说……苏镜月,她会变成孩子?”

  谢淑点头。

  “她会变成孩子……”秦疏恍神,好似只听进去了这句话一样。

  奇怪的女孩……阴寒入体,掌心灼伤,内力猛涨……

  这些事情猛然间全部串联起来。他怎么没想到!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苏镜月没死,她还活着,变成了小孩!

  可是他把她一个人扔在了山崖下面,他又把她一个人丢下了!

  秦疏转身就跑,脑海里不停回忆着他离开山谷前的晚上,苏镜月坐在火堆边瑟瑟发抖的身影。

  她那么冷,那么冷……他却连抱也没抱她一下!

  一路疾行,不知跑了多少路,不知狼狈成了什么模样,秦疏沿着他出来的那个河谷,再次步入山崖底下,找到那个山洞,洞里却已经没了人,苏镜月不知去了哪里,他满山谷的找,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恨不能掘地三尺。

  但是她不见了。

  她不见了……

  秦疏回到山洞,颓然坐在地上,恍然间,他想起那日离开之时,苏镜月目光静静的落在一处石头缝隙上,他站起身,上前一看,之间缝隙边刻着一行又细又小的字——纵使相逢应不识。

  纵使相逢应不识……

  “我在这里守一个人……至亲至爱。”

  她在守着他啊!她在像他表露心意啊!可他这个混账东西……竟没识得出她。

  她说她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离开他,那一年前她的离去定是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她怕他伤心,怕他难过。

  那些离开的日子她每天过得过难过秦疏不知道,在冷的时候有没有人心疼她秦疏不知道,在无助的时候有没有想念过他秦疏不知道。秦疏只知道,他最后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回来拿,那么倔强的苏镜月,那么害怕他难过的苏镜月却软了心肠要回来。

  她是想念极了他,想在最后见他一面。

  可该死的他做了什么,他竟没有认出那么重要的苏镜月!

  纵使相逢应不识……

  多么绝望。

  秦疏失魂落魄,摇曳着脚步出了山洞,行至他坠落山崖的那方。萤火飞绕间,水草深处,一方在闪闪发光,他眼眸一亮,重燃一分希望,疾步行去,拨开水草,他终是寻到了那个人。

  她趴在地上,脸颊轻轻贴着地面,那是他掉下来的地方,苏镜月就这样静静的趴在那里,像是抱住了他一样。

  她背上停着那么多萤火虫,他一动,那些小光点就都惊飞起来。秦疏静静的把她扶起,将她已经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

图片发自简书App


  “苏镜月。”他说,“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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