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症监护室里的故事
护士站的对门就是神经外科的重症监护室,空间是一般病房的两倍,里面分别摆放着六张床。26号床在一进门的左手边上,被一层层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爹正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一条二十公分长的管子从爹的头顶直插到脑袋里,管子另一端则连着一个塑料袋。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台心电监护仪,上面不停地闪跳着一些有关于父亲生命迹象的不同颜色的数字和波形,还不停“滴滴”叫着。爹的一对手腕都用蓝色的布条捆着分别绑在床沿边的护栏上。几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小姐帮着我把爹安排好后,就开始进行一系列的检查、给父亲打点滴、输血,并耐心地给我说了好多相关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
二十四小时不能离人,病人最少要六个小时后才能喝水,进食需要等医生的吩咐,病人暂时不能随意翻身挪动,更不能下床,引流管子里流到塑料袋的淤血满了要及时打开倒掉,并且随时都要注意管子不能拔出来,个人保管好自己的贵重财物,床头柜上的东西要摆放整齐,讲究病房卫生,不大声喧哗,一床一陪护,病人药水打完或者有什么情况要随时按铃找护士和医生等等。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亮了。爹也安置好了。
“爹!疼吗?”我坐在床边问父亲。
“一点点。”爹爹回答得很清晰。比手术之前看起来,爹似乎意识神志清醒了很多。我心里感到少许的安慰。爹好多了。
“唉呀!想不到我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啊 ?、、、、、、你两个弟弟来了吗?、、、、、哦!你打电话叫庆林拿我的存折去取那七千块钱出来、、、、、、、”爹又对我说。
“弟弟他们明天就来,您别急啊。、、、、、您这是小病,您又买了医疗保险的,几千块钱就可以搞定了。不用弟弟他们带钱来,我有啊!你女儿有钱呢!、、、、、、、、”我冲爹轻松地笑着说,就像平时我跟他顽皮的样子。
爹并不知道他自己怎么了。他以为是病了。平时,他哪不舒服,叫他去开个药,他都怕花了我们的钱。而两个弟弟去年才建了房子,还欠着帐呢。我的心跟明镜似的。
他听我这么一说,似乎也很放心了。
朋友吃过早餐后就回双峰了,因为她还要赶回去上晚班。
“26号床欠费了,需要马上去交钱才能用药。”一大群医生围着爹的床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有关我父亲的病情及治疗方案的专业术语后,一位白衣大褂的护士小姐拿着一张清单喊着。
我应声而起,接过她手上的单子,走到门口处,一张大约宽五公分,打开来约五十公分长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打印着一些中文和数字:
、、、、、、、、、
螺旋CT平扫----增加部位 每部位 121.5 4 486
全身麻醉 2小时 780.0 1 780.00
、、、、、、、
生物止血流体膜 袋 1013.25 1 1013.25
生物膜 片 7000 1 7000.00
颅内血管重建术 次 5200 0.5 2600.00
颅内血肿清除术 次 2340 0.5 1170.00
颅内修补术 次 1950 0.5 975.00
、、、、、、、、、
看了几个大数目,没有耐心和时间再细看,直接就往最后总计处一看,我傻眼了。
6月21日清单总额:40360.00.
我已欠医院30360.00元。
“红云啊!”爹叫我了。
我收起纸条子,走到床前问他什么事,是不是疼得厉害。他告诉我,他要上厕所小便。我跟他解释,他不能起来,医生已经给他插了导尿管的,不用上厕所了。
说完,我又走到大门口能看得到父亲的地方,我开始打电话。可电话还没打完,爹又叫我了。还是为了上厕所的事。他脸上很痛苦难过的样子。我赶忙去看尿袋子,没有什么尿液呀。我找来护士,看了一下,不行,说可能是导尿管没有插好或者堵住了。再找来医生,医生看过又重新插过。一会又嚷着要喝水,一会又吵着上厕所。
结果,父亲既尿不出来,也不能喝水。他万分痛苦地在床上挣扎着,几次强行要起来,都被我按了下去,又好言好语哄着他坚持坚持还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喝水了。
“爹,你要听话啊!你头上做了手术的,不能动,一动就会又裂开,到时又要动手术、、、、、您还记得我们养的鹅吗?还有大姐啊、、、、、”我开始分散他的注意力,不断跟他讲着我们在家里的一些事情。
可是我的办法还是不行,父亲还是无法忍受尿不出来的痛苦折磨,神情变得狂躁不安起来。我心急如焚,最后向医生建议把导尿管取了,我自己亲手用尿壶来给爹接尿。这样,父亲才终于稍稍平静下来。
“爹,您别乱动啊!我找医生有点事,马上就来。你要听话啊!”给他接完尿后,我又哄爹说道。
我在走廊处打电话筹钱,再到医生那求通融,最后把手上的钱(侄女侄儿处借的1万块,妹妹给我打的1万块,我自己卡上的5千多)全部交到一楼的收费处。
夏天长长的白昼很快就过去了。爹几乎没有合眼,他一直醒着,就像他的意识一样。直到晚上,他还是一样的醒着。我盯着他,一刻不离,一眼不合。
直到晚上九点多钟,送进来一个被车撞成重伤的中年男子,我才开始注意到这个病房里与父亲不相干的一切来。
爹旁边的27号床位是空的,28号床位则躺着一位开颅手术患者,是个中年妇女。由她肥胖的矮个子光头老公和娇小玲珑的女儿照顾着。光头是个粗人,大嗓门,很随和。我和爹一住进来,他就跟我打过招呼了。他的女儿却显得很内向,说话声音很温柔,你若不细听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们一家来了两天了,母亲是因为高血压导致血管破裂做的手术。
而昨晚坐在我对面的三个男人正好就在一进门的右手边的29号床沿边上照看着他们的病人。刚好与我们面对面。那个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着的中年妇女跟28号床一样,也是因为高血压导致血管破裂做的手术。
最奇怪的是紧挨着28号床的31号床上躺着的病人。他是一个高大而威猛的男人,把整个床都占下了,应该有1.8的个头,身材魁梧,眉目清香,白皙的国字型左脸上有块不小的伤疤。他手脚都被用布条捆绑在床沿的护栏杆上。也是整天睁着一双大眼睛不休不眠,还一个劲地在床上不安分地乱动。但又没有发出一句声响来。有一个身着护工服的四五十岁的女人看护着他,给他端屎接尿。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住在这里的。
这会儿,一群人七手八脚随同几个护士和医生从外面抬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安置在右侧最里面靠洗手间的30号病床上。闹哄哄的,整个病房炸开了锅。医生马不停蹄给病人做检查 ,护士则给病人上呼吸机。只见那个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男人像个死人一样,任凭别人的摆弄,只有偶尔传来一声微弱的“哼哼”声,才让人感觉到他还活着。十来个男女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估计是家属。
“那么大的雨呀!。。。。。。。夫妻俩就阴阳两隔了。。。。。。。”一个女人泪眼婆娑地低声念叨着。
不一会,又进来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然后家属和医生都跟着两个交警走到外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剩下三四个护士还在30号病床边上忙碌着。
哦!
此时,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夜空正下着滂沱大雨。病房里白昼不分,时时刻刻都在电灯的白光中交替着流逝。
我还来不及弄明白30号床为什么进来的,护士突然告诉我,爹爹开始发低烧了。
于是,新的一轮“战斗”开始了。。。。。。。
我不停的给爹爹敷毛巾,擦身子,物理降温。爹爹似乎麻药醒了,裹在头上的白纱布被鲜血浸湿,头顶上那条血红的引流管正在不停地往另一端处的塑料袋里滴血。
父亲挣扎着,一会想要起身,一会儿想要翻身,一会儿想伸手去挠他的头,一会说要上厕所,一会喊口干喝水,一会儿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