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远处的芦苇毛互相倾轧着。房顶上,飘下了雪丝儿,确切地说是小颗粒排着队。风呼啸着,卷起的威力不容小觑。腊八刚刚过,小寒接踵而来。并且还挟带着一场厚重的雪,悄无声息却又汹涌袭来。
独坐窗前,楞着出神。公路上的车辆寥寥无几。偶尔一声声沉闷的轰隆声却显得尤为大声,因为这大雪天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消声器,把一切有形的都弥盖,一切有声的又都吸纳进去。
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在空中打闹,兴许是从另一个鸟儿嘴里,抢了刚刚从雪堆里刨出的食物。总之不是谈情说爱,这大雪窟的天,了无兴趣。瓦片边缘垂着几根十公分左右长的冰锥子,尖尖的白亮。到底是冷还是热?其实是住人的屋顶里热气煊融了雪水而结成的冰。
爱民的爹是出了名的好木匠。爱民的冰车是双层的,方方正正,又宽又高。冰锥子的尖又长又尖,是淬过火的,闪着寒光。人家一个弯腰一个甩臂,冰车就唰地一下溜出两丈开外。我们几个小伙伴们都没有当木匠的爹,冰车相当的简陋,甚至只能说寒酸。心里寒酸着,齐齐眼羡着人家那高大上的“座架”。
两个圆木辊子,下面各穿过一根八号铁丝,上面钉些木板。木板还稀稀拉拉,留着很宽的空隙。要不是棉裤挡着,木板之间的冷风真能把屁股冻成八瓣儿。这就是我们的冰车,就是这个寒瘆样儿的冰车,还会留给弟妹们玩呢。
如果论一个村子的风水好不好?必须得保证有水。我们村西面有西河子,一排大黑石头垒起的院墙北面就是一个小"水库″,说水库太夸张,是因为小时候的人太小,看到不管什么物件都觉得大。及至成年了,眼大了,心大了。哪里觉得称得上“水库”?只能叫一洼比较大的“水坑”,这个“水坑”好的很呢!养育了爷爷的爷爷,还有爷爷的孙子的孙子,一直到现在,还孤零零地守在老村的边界。
夏天游泳、摸鱼、捉蜻蜓、逮水蛇。现在写的时候是隆冬,不谈夏天的事儿。二伟的鼻涕很传奇,总是很浓稠且拉着长长的丝儿。眼看着流到半截儿就不动了,原来是冻成了鼻涕柱挂在嘴唇前面。大伙哈哈打趣着:“今儿黑夜回家去炖粉条吧!”他看着冰窟窿里刚刚冒头的鱼出了神,完全不注意鼻涕都冻硬了。说来也是,小时候的冬天暴戾的很,远没有现在的冬天这么温柔。
爱民的冰锥子锋利无比,喳喳喳十几下就穿透一拃厚的冰层,再稍微扩一圈,就是一个大冰窟窿。有冒泡想呼吸新鲜空气的鱼,一下子就让二伟提拎了上来,有七八两左右的样子。棉袄袖子浸透了水,他妈呀爹呀地嗷嗷激的筛糠。打牙祭的代价实在是太伟大"冻″人了。倘若逮了这肥美的河鲜,在这寡淡少腥的冬季,来上一锅鲫鱼汤,搁上几块豆腐,想着都流哈喇子。
西庄的和底下街的比赛,比谁划的最远最快;也有妹妹不会划的,让哥哥拉着的;也有饿了渴了无以充饥,锥着冰块就着西北风吃的。一圈一圈,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打骂声、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
干瘪着肚子玩到太阳西沉了,西庄的孩子们才扛着冰车结伴回家。二伟提着那条冻硬了的鱼,半个袖子冻成了硬壳儿,悬在外面,像个假胳膊。心里却暖哄哄的,身子上的热气儿不知是从哪里生来的?有使不完的劲气。如果不是天黑,也不知要玩到哪个时辰?
低眉垂眼的进了屋也不敢吭声,怕让父母们数落一通。再低头细看时,棉鞋、棉裤都早已经湿透了。这些成了精的小屁孩儿真的是令人费解?咋就不知道冻呢?其实两代人的鸿沟里,他们哪里知道我们玩的又是多么尽兴忘我呢?更何况,他或她们不也是从小这样玩到大的?
灶门上的火一闪一闪,母亲把我的臭脚板放在灶门前。扑闪的红色火光里,蒸腾着热气,母亲嗔怨责怪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丝温暖,没有责怨,只有疼惜……
看着外面顽固坚挺而不化的雪,脑海里想到了童年,和故乡的交会不需要打招呼,一个闪念就足够。每个人都会夸自己的故乡人杰地灵、风水异禀,其实哪里是?
故乡赋予我们植根生命的土壤;故乡赋予我们永远割舍不下的乡愁。归根结底是她的一山一水早已溶进了我们的灵魂和躯体。风土人情里,先得有风、有水、有山,那些亲近的和肌肤一样熨帖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才孕育了回忆,才有了人情,才有了和娘亲一样断不了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