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是藏在我女儿心底的的一个名字。多少年都过去了,虎子这个名字我还是时不时能够从女儿的嘴里听到。
关于虎子的点点滴滴,如果不是女儿不厌其烦地描述,我压根就不会关心,更不会把它的名字作为我开篇的题目。
八角台电厂,是我女儿的出生地,也是她童年成长的乐园。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物,甚至连西家属区南面那一条脏兮兮的夹板河,也都是女儿所深深眷恋着的地方。
女儿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喜悦的同时,也带来了烦恼。初为人母的我,没有照料小孩儿的经验,当伺候完月子的母亲一走,我就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望着那么小的一个“小人丁”,真的是无从下手,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瞎鼓捣了。
先是给女儿洗澡,怕冻着,大夏天的用厚棉被捂起来,结果把女儿捂出了一身热痱子;接着又帮鼻塞的女儿往外抠鼻屎,不小心弄伤了鼻黏膜,害得女儿以后隔三差五地流鼻血。闹心的状况几乎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考验着我,难得有开心的时候。有一天,我发现才两个月大的女儿的眼睛紧盯着电视看,黑亮的小眼珠还不时地随着电视画面的变化而转动。啊,我的女儿会看电视了!我的女儿会看电视了!我兴奋得手舞足蹈。于是,我把女儿安放在床边,然后放心地去吃饭了。饭刚吃到一半,就听见从卧室里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吓得我“妈呀”一声大叫,当即扔下饭碗,飞快地跑进去一看,天啊,小小的女儿就像是一个被人丢弃了的布娃娃,扁扁乎乎的,脸朝下,扣在了地上。我急忙将女儿抱起来,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心疼我的女儿,母亲又心疼我。终于母亲还是被我大泪小泪地哭来了,我如释重负,从此便成了“甩手掌柜”的。母亲承担起了我女儿的全部事情,包括上幼儿园时的接送,直至后来上学时开家长会。一向任劳任怨的母亲有时也不免发发牢骚。说:“这孩子好像是给我生的一样……”。
我知道我亏欠母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给予我女儿的母爱又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记忆犹新的是,女儿上幼儿园那会儿,有一天我下班早,去接她,看护她的阿姨笑着对我说:“哎呀,你家的孩子真是太有意思了,别的孩子哭闹时喊妈妈,你家的孩子委屈时总是边抹眼泪,边喊姥姥。”我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起来,赶紧抱起女儿逃也似地走了。
女儿五岁前,我也尽到了一点点做妈妈的责任。曾风雨无阻地陪女儿去文化宫学琴,晚上临睡觉前给她念一些幼儿读物等,周六周日会带她去适合儿童游戏的场所。那段日子可能女儿认为是她最幸福的时光,现在每当我们娘俩回想往事,我依然能够从女儿的眼睛里看到童年的快乐。
女儿上学以后,我很少能顾及到她了。为了能够早日出人头地,为了摆脱上班族的乏味生活,我一度痴迷于我的文学梦。每天晚饭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趴在电脑前,头不抬、眼不睁的写作。生性活泼好动的女儿也真是乖巧得很,见我打开电脑,就自己玩自己的,来回的在我身后奔跑,嬉笑,却从不打扰我。可怜的女儿每天面对着的永远是她妈妈的背影。
女儿渐渐地长大了,我突然发现她变得内向、孤僻起来。不再随便与同龄的新伙伴交往。以前交往过的,或者算得上要好的朋友,屈指可数。女儿不再跟我与小伙伴们之间的趣事儿,在她嘴里总会不经意地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虎子、大黄、小白、大花、二花、金花、大咪、宝宝……等等。原本放学就回家的女儿,经常天快黑了才进家门,我开始担心了。
直到有一天,忧心忡忡的我终于从家里的窗口窥探到了女儿的秘密。放学时间刚过,远远地见她放学回来了,进了我们的小区,但没有往我家这栋楼走,而是去了对个那栋楼的二单元的门口停下来。我正疑惑不解时,从里面跑出来一条大黄狗,它显然跟女儿已经很熟悉了,乖顺的蹲在女儿的脚边,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仰起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的。女儿似乎跟它说了好些话,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来一袋卤鸡肝,很耐心地喂它。
后来女儿告诉我它就叫虎子。女儿好不伤心地对我说:“虎子的主人好像不要它了,都好长时间没人喂它吃的了,你看它有多可怜呀!它一见我就对我说:‘我渴,我饿,我好寂寞……!’”“我渴,我饿,我好寂寞……!”这是女儿小时候曾看过的幼儿画报里,一只被压在床腿下出不来的小乌龟所说的那句话。我再一次听到,心头不仅微微一颤,莫非女儿也是因我关心她少而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孤独、好寂寞吗?内疚感不由得向我一阵阵地袭来。以后,每天放学一起去看虎子成了我和女儿一件必不可少的事儿。
在不知不觉中,女儿已长到十岁。我的生活发生了变故,那个我女儿所熟悉的,所喜欢的,所装满童年欢笑的家,也被无情的生活风雨席卷一空。淡粉色的墙;深玫瑰色的瓦;贴着红色对联,灰蓝色的铁门;大理石阳台上的几盆花;卧室里,还没有来得及看完的书、一盒只吃了一半的饼干;厨房里,姥姥准备饭菜、忙碌的身影;还有音箱里飘出来的轻柔音乐,妈妈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妈妈奋笔疾书的背影。这一切美好的记忆,在我的女儿还不懂得好好珍惜时,懵然之间就消失了。家,慢慢的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穿不透的雾霭。家,变成了我女儿心头上那串,悬而未落的泪珠……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一句简单的话,女儿反反复复地说呀说。不知女儿还要说上多少遍才能停止。每说一遍都像是用鞭子在狠狠地抽打着我。
我一年又一年的承诺着女儿,有机会带她回电厂的家去看虎子。可是,一晃又好几个一年过去了,我心里总是能想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是我真的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只是实在没有勇气为了看一条狗,让我再回到那个让我心痛的地方。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女儿就长大了。如今女儿已经上了初三,即将中考。懂事了的女儿虽然偶尔还会提起虎子,但更多的是关心它现在变没变老,有没有人喂它吃的,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等她,记不记得和她一起玩过。而不是像前几年那样,一说起电厂的家,一说起虎子就哭闹个不停。
我答应过女儿,中考结束,一定带她去看看虎子。掐指一算,没多少天了。隔着窗户,听夏雨嘀嗒,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恍惚中似乎就是虎子的叫声。难道是虎子被我写来了吗?我把头探出窗外,试图在这如注的雨帘里寻找,寻找那只多年不见的虎子,哪怕只是摸摸它的头,哪怕只是再喂它一袋卤鸡肝,也能了却我女儿对虎子的那份殷殷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