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美么?”
大周的圣后,倾城倾国的美人倾落如此问着身后跪着的年轻人,只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那人,她只是看着手中的曼珠沙华。
“娘娘自然是美的。”
那少年的回答让倾落的唇边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让人看不清她究竟是否在笑。
“我老了。走吧,回去了。”
倾落随手恰断了那开得红艳无比的花朵,在一记烟火绽开的时候,她起身缓缓走向楼台。
那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倾落身后,即便是最得圣后宠爱的他,也不能明白她深不可见底的心思。
倾落的脚步慢了一慢,她的目光在那个烟花璀璨之中的少年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样的低眉,这样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啊,她还只是后宫之中平平凡凡的一个宫女。
圣后进宫的第三年,西藩进献了一只白虎,那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幼虎,一时间宫中竟是无人能驯服它。
圣后自小在漠北长大,之后又在蜀中生活过一段时日,那是她还年轻,她心中只是想着不能让大周在外族面前失了颜面,于是,她站了出来,银鞭轻挥,哨音不绝,竟是让那白虎服服贴贴地趴在了她的身边。
那一日,倾落的英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难忘,尤其是当时还只是太子的先帝星羽宸。星羽宸的眼睛一直不曾离开过倾落,见倾落时不时抚摸这白虎,他主动向当时的大周陛下讨了旨意将白虎赐予倾落。
大周陛下顾着星羽宸的颜面,当场并没有驳了他的面子。只是,事后他却将倾落送去了皇家别院。
此女容颜姣好,奈何性子偏于强势,太子对她青眼相加,此女不可留。
当时的陛下如是评价倾落。彼时星羽宸忌惮陛下的权威,不敢主动去看倾落,只是暗中叫人将那白虎送去了皇家别院。
少年的太子和年少的宫女就这般以一虎为盟,暗生情愫。
时间过得匆匆,三年在指缝间悄然而去,星羽宸从少年太子成为了少年的天子。
陛下一直觉得星羽宸的性子太过软弱,史书记载亦是如此,什么圣后垂帘,什么先帝无才……
倾落每一次看着《大周邕帝记》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哂笑,那些个服侍她的少年总是以为,她是在嘲笑先帝,其实,倾落是笑那些人看不穿啊。
先帝星羽宸,少年有智谋,七岁便举步成诗,十岁便被立为太子,只是不知为何,自他成为太子之后,反倒是让人有些伤叹仲永的意味了。
十岁立储到二十岁登基,星羽宸做过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事情便莫过于违逆先帝遗命,将本该被赐死的倾落从皇家别院接进了宫中。
星羽宸,倾落在心中将这个名字描画过千万遍。这个世上,纵然世人觉得先帝再不济,敢直呼这个名字的怕也只有倾落了。
“星羽宸,你终于来接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食言的。”
少女微红的面庞还在脑海中清晰可见,那骄人的声音和羞涩的心意还不曾忘记。
“我从不曾想过,原来还有人能将这个名字叫的如此好听。落落,我们回家。”
星羽宸拉起倾落的手,对这般无礼的称呼并不曾有任何的恼怒,反倒是觉得很是欢喜。幼时只有在被训斥的时候母亲才会这般称呼他,他的兄弟姐妹们自十岁他被立为储君之后便不曾唤过他的名字。他曾经以为,如果倾落不曾出现,这个名字怕是连他自己也要不记得了。
“好,星羽宸,我们回家!”
倾落顺势便挽上了星羽宸的手腕,笑眼盈盈地看着星羽宸。她想,这样真好,曾经年少她四海为家,找不到一个安身的地方,后来被长兄买到宫里,她看不见人间温情。是他,一只白虎,信笺无数,让她的心都被温暖了。她想,如果有他在,这深宫再冷漠,大概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其实,星羽宸是个好皇帝,倾落一直这么觉得。只可惜他运气不怎好,摊上了这么一帮勾心斗角却碌碌无为的兄弟,也摊上了她这么一个太过聪明的徒弟,以至于在先帝短短三十年的人生中,只落下了一个无才之名。
“母后,母后,嘤嘤嘤……”
看着幼女扯着裙摆,满脸都是灰尘,手上身上还有些瘀痕,好不狼狈的模样,倾落竟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星羽宸小的时候应该不会是这般的吧,说不过便动手,这脾性倒是实打实地随了她。
“麟哥儿,怎么了,谁家的小子竟敢欺负我们的公主殿下!”
倾落将小家伙拥入怀中,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又揩去了小家伙脸上的泪珠说着。
“母后,麟哥儿的父皇不是一个没用的皇帝对不对?御史台家的三郎说父皇是母后的傀儡,还说麟哥儿和父皇一样,以后也会是一个废物。”
小人儿仰着脸看着倾落,目光里是对一个答案的深切渴望。
“你的父皇是个伟大的君主,你要记住母后的一切都是他教会的。麟哥儿也不会是废物,麟哥儿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公主。”
倾落亲亲小人儿的额头,又抱着小家伙,秉退了众人,和小人儿讲起了多年以前的故事。
星羽宸在盛世登基为帝,这天下一派蒸蒸日上,可是他依旧发现了这太平中掩藏的不足,官商勾结,生活在最下层的平民百姓的日子依旧惨淡,他苦思冥想数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数日,桌案上布满了各种方案,若不是宫人实在担心陛下的身子,请了倾落过去,她还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要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星羽宸,农税改革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你这样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啊!”
看着衣冠不整,发丝散乱的星羽宸,倾落真是说不得的来气,何必呢,又不是明儿个就要死了,这般赶着做事。就算是心系家国天下,也不至于到了如此境地。
倾落将星羽宸拉到了矮榻边,叉着腰指使着他躺下休息,星羽宸耐不过她,只道过一个时辰便叫醒他。
看着星羽宸睡下,倾落将他的笔记和草案都理了理,他的确是个有才智的人,看着他不过数日,竟是写出了这么多周密的新法案,倾落着实是佩服。本是理一理,可是倾落忽然就有了想法,于是她便就着朱砂在他的新法案边写下了几笔。
星羽宸醒过来的时候,倾落已然趴在案上睡着了,他取过案上的草案,看着那一笔笔的朱砂,忽然他就有了新的想法。
于是,倾落便得了恩准时时陪伴星羽宸。星羽宸似乎在不遗余力地教导倾落如何做一个仁德的君主,有时候倾落也会觉得自己学了这些有什么用。
“星羽宸,你总是教我国家大事作什么,这些东西不是有你操心么?”
“是啊,日理万机太辛苦,如若是以后还要教导我们的皇儿岂不是太幸苦?为夫想偷个懒,以后让你来教皇儿可好?”
倾落也曾问过,只是星羽宸只是于背后环上倾落的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带着几分调戏,带着几分呢喃。
那时候倾落沉浸在爱意之中,也没仔细听出星羽宸话语间短短的停滞和那一瞬而过的悲伤。
倾落以为,她和星羽宸会这样一辈子地相爱,一辈子的相守,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骗她。
“落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倾落的手中还握着适才刚从星羽宸袖中夺下的血帕,她的身子还在不住地发抖,她的眼中还不断的涌出泪水来。
星羽宸,这个说好要给她一世安稳的人,竟然骗了她。
“落落,我的时间不多了。”
倾落不可置信的看着星羽宸,时间不多,什么叫时间不多,他明明才二十七岁,他们连十年都还没有过完。
“星羽宸,我不会让你走的。”
看着倾落擦去泪水,坚定的容颜,星羽宸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就算是用上了天下最好的医生也没有用。所以他才勤于政事,也没有后宫三千。
原来是这样,倾落背对着星羽宸,手已然握成拳。教她政务,让她参政,甚至把许多功劳推给她,不是因为他宠她无度,而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能顺理成章地接过他的一切。
“你不准死,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看着孩儿长大的么?如今孩儿才一个月你就要抛弃她了么?”
许久之后,倾落终于重新坐在了星羽宸的身边,是啊,她本是想来给他说这个好消息的,成婚多年他们终于有了孩子,可不想却是先听到了坏消息。
“落落,我答应你一定会努力地活下去。”
星羽宸的目光亮了一亮,一双手有些颤抖地抚上倾落的小腹。
于是,帝以病为由,不理朝事,并先于孩儿出世便立下储君。帝唯一的子嗣,不论男女,立作储君,这是先帝做过第二件让人震惊的事。
“母后不哭,麟哥儿给母后吹吹。”
提起星羽宸,倾落的眼泪便不自觉的落了下来,怀中的小人儿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努力的将小脸儿凑到了倾落的眼前。
七岁,麟哥儿七岁了。星羽宸离开她也有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