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倘若夜华六年后再醒-转机

(9)转机

南柯一梦,终归梦醒。看着此刻如犯了错一般呆愣站着的白浅,夜华觉得睡前桩桩似乎全是自己幻想。

厚厚的云层飘荡无依,刹那间遮天蔽日,屋内昏暗一片,可即使这般,他却还是看清了她慌乱的表情。黄昏时刻,夕阳西下,蓦然记起当年白凤九所用的两生咒,他苦笑凄然...原来真的,只是他在妄想。

“你走吧,我没事”

眼中明暗几度,却是不冷不热说出这么几个字。自发将她伫立当做关切,如此才好骗自己,她并非全然不在意。

“我去请折颜来给您看看,您先躺着别动...”

“叫我夜华就好,不必敬称”

弱弱嗯了一声,终是转身而去。殊不知折颜早已前来。与墨渊对视良久,生平第一回好心办坏事的折颜,天地间第一只金羽凤凰,满心凄切怆然。

“如今你当如何?”

“不知...”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

察觉话中歧义,向来通透的折颜停了口,转作他言。

“你们兄弟俩可曾就此事谈过?”

“不曾,夜华他似乎并不想见我”

两个都是自己的弟弟,抉择帮助哪一方都会伤了另一方。早前不明真相狠狠地伤了夜华一回,已是过意不去,如今...

“此事还是得你们兄弟二人说清道明才得解决”

“我知道,但你该比我清楚此事难度”

刚想开口反驳的折颜还没说出话,就被一声师傅给堵住了口。

“师傅,师叔他病了,高热不退近两日,整个人都烧糊涂了”

一股脑将话说完,突然看见那个总是穿的花里胡哨的老凤凰也在,白浅拉着他就欲起身往客房里赶。看着她唤他师叔,折颜面色青黑,与墨渊相视一望后紧随白浅出了门。

门外静谧一片,一青一粉两个身影驻足不前,是犹豫,是彷徨,是无措,白浅不知为何一想着要见到他就慌的厉害,本能地抗拒着,习惯性躲避。

“丫头,你不是要我给他看病吗?”

支支吾吾含糊其辞,白浅拽过折颜走至一旁,低声发问。

“折颜,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就觉得不自在,我待会要是言语过激你记得提醒我”

“言语过激?”

“嗯...我看见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每我说错话的时候他看起来都很是伤心呢”

微然叹息,折颜苦笑摇头,大步朝房内走去,身后白浅紧随。屋内昏暗一片,深邃不见底的眸子望着窗发呆,全然不曾注意有人进了门。

“夜华”

...........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藏蓝色衣裳将他本就憔悴苍白的脸衬得更是颓然,曾经闪烁的双眸如今却是萌生了死志,单单看着就叫人哀恸不已。

感知他灵力外散,折颜快步上前与他封了穴位,阻散灵力外扩。语气之蛮,非比寻常。

“你这是做什么,大难不死如今还要自寻死路吗,你甚至连阿离还未见过,你如何狠得下心,夜华,你清醒一点”

“我醒来,本就多余...”

凄切呕哑的声色里满是绝望,眼神空洞依旧望着窗。

“大难不死?折颜,你这是什么意思?”

皎洁月光打在她雪色衣裳下摆,洁白胜雪的纱裙衬得她越发一尘不染,清冷孤高,也就更是多了几分距离感。夜华闻声坐起身来,轻巧一挥,烛台上的火苗燃起,室内光亮无限。

“夜...夜华,我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眼神飘忽,却是不敢直视他深邃的眸子,白浅含糊解释,随即就推着折颜上前。

窗外蛙鸣聒噪的很,虽是初秋,却是凉意逼人,入夜更是凉似水。宛若个木桩直直伫立,越发觉得身子泛凉的白浅冷不丁打了个寒噤。意料之外,低沉却是温柔体贴的声色响起。

“冷么?已入秋了,怎的还穿这般少,一点都不知照顾好自己,过来...”

踌躇不前,白浅犹豫中本不想动作,可看他神色里的落寞太过明显,只好乖巧走上前去。毫不在意折颜尚且在诊脉之中,夜华毅然使了个法术幻化出自己不常穿的一件披风,只是此前灵力散的厉害,以至于此刻只是一个幻化之术就几乎将他不剩些许的气力用尽。折颜的探脉的手才落下,夜华又再度抬头,将白浅拽着坐在床边,双手颤颤巍巍地给她系好衣带。

“天开始转凉了,你素来畏寒,要多穿些才不至于着凉了去,夜里要盖好被子,最好多盖一床,虽是重了些,也比你蹬被子受风寒好。若是病了还需喝药,良药苦口,你又怕苦...”

“你认得我?”

手上动作一滞,他扯出个微弱的笑容,却是更似苦笑。

“不过是你不认得我罢了”

全然不解其中意,白浅扑闪着眼睛看他,却是脑回路十分清奇地问道

“你多大了?”

夜华苦笑不语,年纪的差距着实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误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承认,白浅先抖落干净,怯生生的音色清脆无杂。

“我快七万岁了,你呢?”

不假思索,夜华脱口而出。

“我快满八万岁了,比你大些,元神的年纪与你师傅相差无几。”

辈分没有优势,年纪也不占优势,自觉没了说教的立场,白浅又收了口,只是白浅不晓得那个八万岁一出口,折颜咳嗽什么。

“折颜,师叔他怎么样?”

向来肆意洒脱不羁,天地间第一只金羽凤凰,折颜面对此境,忽而觉得情分这东西,并不是那般容易斩断。思来想去,既然谁都不好帮,那不如站在中立面,看丫头心意。

“怕是时日无多”

谎言出口后面不改色心不跳,悠悠然的语气十分自若,看似反常,可熟知折颜性子的白浅却是即刻断定他绝非玩笑。

“当真?”

“嗯....你又不认得他,左右不过是与你师傅沾亲带故,你们萍水相逢,如此忧心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

眼看着白浅面色愈显苍白,尚且来不及欣喜于她的关切,夜华即刻伸手扶过她瘦弱的身子。

迅速收回手站起身,她这动作将俩人都给吓个不轻,尤为是那骤然苍白的面色,着实瘆人。

“不会的....不会的....夜华....怎么会这样....”

“丫头,你怎么了?”

“折颜...我头疼”

夜华极为担忧,急速起身将白浅扶好,折颜紧随其后,语气焦灼。

“丫头,放松,不要多想,夜华他无事,你放心”

“浅浅,我在这,你别急,我没事,真的没事,折颜都说我没事了”

若水河畔之景一帧帧的回放,那个满身被血湿透的玄色身影如何也挥之不去,越是想知晓他是谁,眼前之景就越是模糊。

“折颜,有人死了,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颤抖的哭腔连带着身子都开始战栗,她断定那个人她认识,却是像有一道禁锢隔绝她,不让她靠近。头痛欲裂,她紧紧拽着自己发丝,似乎这般,痛感便能转移。见她此状,折颜以昏睡诀使得她陷入沉睡状态,一如醒后初见那日,夜华将她抱起安置躺好。太多的疑问,此刻,终是能有个说法。

“折颜上神,浅浅她究竟是怎么了?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上神可否解惑?”

悲叹一声,未曾料到情况如此棘手的折颜,无奈开口。

五年里,桃林里的桃花醉被女子挖了个光,她整日里醉生梦死,不问世事。她说她不过想见见他,哪怕在梦中也好。可五年了,一千八百二十六个日夜,梦遍了闲人,唯独不曾梦见过他。

她时不时地就去问那个她一贯觉得花里胡哨却无所不知的老凤凰,她说她想不明白,为何他那般狠心,竟是舍得抛下她们母子。是不是他还在气当年她执意跳了诛仙台,抛下他们父子,所以今日得了报应。她说她后悔了,她不该要他在门外苦等,他本就重伤未愈,如何还受得住东皇钟。

她总是醉了又醒,醒了便接着睡,日夜颠倒。狐帝狐后来劝过,无用,凤九来陪过,无用,白真带着出门远游,无用。唯独她师傅来探望时,她还能振作几分,只是每一回都哭得撕心裂肺,只是每一回,她都将他认做了想见的人...

原本潇洒不羁的小狐狸为情感伤,忘尽了逍遥本质,她在情的漩涡中难以自拔。他们都晓得,她看似洒脱,实则固执的很,她等了她师傅七万年...难保,她下一个七万年又在等待中度过,况且这一回,他没有说...等他。

后山的鹤唳将这偌大的昆仑虚衬得尤为冷清,风里夹带的寒意叫人全身泛凉。远远的听见昆仑虚弟子叫喊着吃饭的声音,虚无缥缈又融入风中。房内寂寥无声,却也不似面上平静。

“夜华,我封了丫头记忆,这一点着实对不住你,可彼一时此一时...世事难料”

眼眶发红,鼻头酸涩。他低沉声色里终是染了些生气。

“夜华很是赞同上神做法,忘了也好,日子还长,我如何舍得她过得那般苦”

“墨渊不好说,我来将话挑明。本来我们都以为你身归混沌,可丫头死活不肯信,你也道日子长久,所以当时我与真真商量是撮合丫头与墨渊,也好过她悲情一生。可于情于理上,她都不会答应,索性我就封了她关于你的记忆,如此,一举两得,只是苦了阿离那孩子...封了记忆后,一年里在各方说服下,她终是平息下来,只是记忆的删减下致使她记忆中只有七万岁。”

眉头紧蹙,言罢之后却是殚精竭虑,欲言又止,咬咬牙,终是说出了口。

“你归来后使得她记忆有被唤醒的迹象,此前,她见你可是也有如此症状?”

“的确,她初见我那日也是心慌的很,甚至有些畏惧....上神,浅浅她可有大碍?”

“无事,不过强烈刺激而致使头疼罢了,想不到丫头对你情根深种到了这种地步....你得空还是与你大哥谈谈吧,总是僵着也不是办法,墨渊他也”

“夜华明白,必定会给上神一个答复”

敛眉不语,无奈叹息。这兄弟俩一个比一个闷,着实叫他这做大哥的难办。向来通透的折颜只是垂眸凝思,即刻出了房门。

“这几日我都在,倘若身子不适切勿强撑”

“多谢上神关心”

“不是关心你,是关心小五,你往后可不许再辜负她”

寥寥数语,却是情深义重。一时间明月皎皎,八面来风,夜华心内紧悬的石头终是落了地。

“多谢上神”

望着身侧曾经只属于他,此刻却将他忘了个干净的白浅,夜华心内凄苦惆怅。冰凉入骨的手拂过她略苍白的脸,丝丝暖意融入他心底,整个人才终是像活了过来。

静坐无言,只是默默看着她。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的头发长了许多,身子瘦了不少,不知又新接触了哪些他不曾见过的凡人或神仙,零零散散,宛若隔了几世那般远,可只是看着她,只是接过她的话,他便觉得,好像也没有那样久,不过是睡了一觉,如今醒了而已。

“我本以为我此生最不惧死,可是祭钟那刻我怕了,浅浅,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我以为你一个人能活得自在,我以为我不在了你能和墨渊好好的,可是我又不甘心,我想你活得自在又不想你忘了我”

眼角水渍如何也擦不净,哽咽的声音里满是柔情却也万般无奈。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所以二者都求而不得。既没能要你活得自在,也没能叫你记住我...若是....若是....罢了,天意弄人”

这床本就小,更是容不下两个人。夜华侧躺下卧在白浅身旁,是多久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还记得祭钟前夜,狐狸洞外七个日夜,她如何也不想见他一面,还是由得若水河畔异动...可她最终...割袍断义。

她可是想说此后恩断义绝....

心口像是被千钧重的石头给压着,叫他喘不过气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源自于他的无用,若是当年他未曾那般软弱退缩,如何能叫她失了眼睛,如何能叫她心灰意冷跳了诛仙台,如何能叫她狠下心喝忘情药。

浅浅,当年我既盼着你记起,又盼着你永不再记起,可今时今日,我只想你记起来,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再叫我在风里雨里站上一整年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

屋外风声喧嚣的紧,不知何时将关好的窗又给吹开,屋内温度骤降,本就清冷的房间更是寒意逼人。不知是风声太大,还是寒意过浓,着墨蓝色衣袍的男子睁了眼,他睁眼那霎那下意识地看向了床边,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

眩晕致使眼前花白一片,浑身发烫,却又觉得冷。高热的症状一直持续未退,莫不是又入了梦境...

他枯坐在床,却不知如何是好。连着一日都在梦中沉浮,梦魇缠身难退,本以为梦醒入世,熟料又是一场空。原无论何时都挺直的背,此刻却是弓着,颓废怅然,显露无疑。

“夜华,你醒了吗?”

是浅浅的声音...难道此刻还是在梦中吗。已然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妄,呆坐着的男子不敢发声或是不知如何应对。无神的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是疑惑,是期待,或是彷徨,各种情绪混杂一处,难以消弭。

“那我进来了”

推门而入的是她,她身后还有个着粉色衣裳的男子,他是谁...脑中混乱成一摊浆糊,名字就在嘴边却是硬生生想不出来,张不开口。

模糊的两个身影缓缓挪近,他们似乎问了什么,可那男子却如何也听不明白,男女声色混杂一处,只是喧闹。想着曾经他好像有过一个别的名字,那时他问过一个女子,彼时是否梦中...她是如何回的?脑中混沌一片,终是记起。

在自己手腕上用尽气力使劲掐着,从红肿变成淤青,竟是丝毫不觉得痛,想来,还是在梦中吧。男子自顾自地想着,却还是眷恋的很,因为他看见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很是忧心地拽过他的手,暂且把这行为看做关切吧,他如是想着。

“你这是做什么?”

清脆的呵斥在男子听来却变了味,宛若千古绝响,妙语琴音。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是凭借本能断定她身份,再者,这亘古不变的桃花香,除了她,还能是谁。

看着他面上酡红,白衣女子伸手去探他额头,面上藏不住忧思,语气更是焦灼。

折颜...

男子听见她唤了一声折颜...蓦然记起那个粉色衣裳男子的名号,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他的手被她握在了怀中,紧紧拽着。不知是否因为视觉由得高热而受阻,触觉变得尤为敏感。她的手心温热,软软的,他舍不得松开。

呼吸愈发急促,整个人晕晕沉沉的厉害,听不明白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左右不过一场梦而已,他只是想骗自己一回。拽着那个与旁人不知再说什么的女子靠近了自己些许,疲乏困倦的男子倚在她身上,贪婪汲取她身上的桃花香。那个他看来只属于她的味道,总是叫他莫名安心。

他不知此刻的自己算不算得上清醒,可清醒与否似乎也不太重要了。恍惚中感知到他靠着的女子略略扫过他的发丝,他隐约记起自己今日似乎还没能束发。倔强地反拽住她的手,如何也不肯脱开,没了辙的女子只好紧挨着他坐下,再是乖巧地坐着,将自己当做一堵墙的角色,静静地抵住他身子。

桃林的折颜上神说他病势严峻,治疗刻不容缓。只可惜所需的药材都不曾带在身上,还需回桃林一趟。与女子叮嘱一番,仙风道骨的天地间第一只金羽凤凰乘风而去。

房内仅剩的二人,一个清醒非常,一个了无意识。

青铜色的烟炉里冒出阵阵白色烟雾,烟雾随着风在空气里弥漫起舞,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整个房内都笼罩在檀香中,本素净清雅的檀香应与这质朴无华的房内布局相得益彰,可不知为何,自打他来了,这房内染上了十分沉重的气息,压抑的人喘不过气。

她想扶着他暂且躺下,毕竟扭转身子坐着的姿势十分累人,看着,就无来由地心疼。可如何也无法动他丝毫,若是女子把自己当做了一堵墙,那男子简直就成了顶梁柱,坐姿都是端着的,挨着那女子,毫不怜惜地将全身重量都往她身上放。

他的鼻息越来越急促,面上也越发泛红,女子察觉周身滚烫一片,即刻试探他身上温度,灼热的吓人。

诚然,她很心急,想打盆凉水先暂且给他冷敷一会儿额头,也好过他就这样高热不退,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呓语。可只要她起了想起身的念头,他无论看上去睡得如何沉,总是能及时拽住她的身子,叫她丝毫动弹不得。

“冷”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遭,白衣女子才清晰辨识出他的意思,很是明显地感知他身子无意识地打颤,她即刻扯过那床薄薄的被子给他拽着盖好。他如何也不肯躺下,她也就只好一直拽着随时可能滑落的被子。

手腕陡然被他拽的生疼,女子低头去看那个赖在她怀中不肯放手的男子,他眉头皱的厉害,都快打上结。含糊地说着梦话,语气哀切,似乎是处于噩梦之中。

“素素...不许跳...”

她手腕红了一圈,透过这痛,宛若能与他感同身受,她想,他该是很痛苦的吧。

“浅浅...浅浅....不要不理我.....不要,你斗不过擎苍的”

他的呼吸都乱了节奏,拽着她手的力度越来越大,不知是终于醒悟过来他握着的是旁人的手,还是噩梦结底,又陷入新一轮昏睡,力度终是缓缓减退。

“不要忘了我...”

女子脖颈处猛然觉得灼热,一颗珠泪就如此滑过她肌肤,滚烫过后是烙印心底的凉。

他只安静了片刻,须臾间身子又有些颤抖,明明身上滚烫的很,却又喊着冷。此处没有多余的锦被外衫,他又不肯松手。心慌且心疼的女子只好将棉被把他身子裹紧,可自己在外,这床被子如何捂着都得漏风。秉承乐于助人的昆仑虚原则,战神麾下的十七弟子毅然决然爬上了床。

她千般解释,使尽全身解数,总归是哄着他躺下。紧紧将他揽在怀中,调动周身仙力灌注他身,可这似乎并不管用,他身上已经烫的灼人。不知为何,他突然静了下来,呼吸再不似先前一般急促无律,稳稳当当地在她身侧睡着,紧蹙的眉总归是舒展开。

被他一把拽入了怀,这动作自然地如平日习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没给她一丝犹豫的机会。

“你还冷吗?”

他没有答话,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畔,一呼一吸都在诉说着他的困倦。女子如何也不明白,他为何总是看着心事重重,自见他第一日起,他就是如此。无人愿意告知她关于他的事情,她也就无从得知他遭遇了什么。

“我再去给你寻床被子来,你先松开我可好?”

试探地问着,却依旧没有回复。看着他睡颜如此宁静,女子不由得愣了半刻....他与那个常来缠着她的小团子真像,连睡姿都一般无二,一样地握着她手腕不肯松。不过一个念着娘亲,一个喊着浅浅。

真是奇怪

他醒着时自己总是惧他,畏他,可如今他病着,又心疼他,可怜他。明明不想与他接触,又无法抗拒他。是否灵魂与肉体是分开的两个含义呢?

她这般想着...

客房的床本就只是睡一人而已,如今睡着两个人,尤为的挤。她只好侧着身子,如此也就将他的脸看得十分清楚。

夜华....

夜华.........

默念这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夜华霜正浓,独倚栏杆待天明。兀自揣测着他名字由来,着实对取名没什么天赋的女子放弃了追究,只是看着他。

“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比师傅还好看些,只是比我四哥差一点....年纪轻轻的,做什么这样伤情呢”

她将他被汗濡湿的发丝挑开,又掏出绣帕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乍冷乍热的,难怪会受风寒。

“浅浅...”

“你是在叫我吗?”

明知他不过又是睡迷糊,她却还是接着话。师傅说过,要对他好些,折颜也说过,四哥也说过。可唯独没有人说过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好,他是师傅的胞弟,对他敬重是应该的,可要对他好...着实是没什么逻辑。

“小五”

破门而入的比之前多了一个。一青一粉,莫名般配。此刻都将是破晓时分,来来回回真是用时良久。眼见着不过片刻,自家妹妹又给曾经名正言顺的妹夫拐上了床,作为小舅子的白真,着实茫然无措。

“四哥,你小点声,他睡着了”

看着昏睡在床的男子,自认为完完全全吵不醒他的白真还是配合着压低了声色。

“小五,你都不认识他,怎的随随便便就和人家躺一块了”

“我们又没做什么,况且他一直喊冷,你总不能叫我见死不救吧”

兄妹俩一贯如此家常,反倒是折颜是见惯大场面的,走上前去就要把白浅给扶起身。可就是动了那么些许,还没等白浅起身,白真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他妹夫扯着他妹妹的手,一点撒手的意思也没有。

“四哥,你不必看了,我拽了许久也拽不下来”

说着,她又开始使力挣脱,无奈握着她的手如枷锁一般,死死扣着不肯松。眼见着他呼吸又沉重起来,忧心忡忡的白浅顾不得那般多,唤着折颜就给他诊脉。

四人同堂,气氛略微尴尬。白真在一旁看着他曾经的妹夫与他妹妹....悲从中来。炼药,熬药,一切循规蹈矩后,如何叫他服药却是个难题。

喂到嘴边的汤汁如何都无法下咽,沿着衣裳下沿了一路。又不肯松开女子的手,被白浅揽在怀中的夜华,情况岌岌可危。呼吸节奏尽乱,又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夜华...夜华?”

搭在他肩头的左手轻晃他身子,却是怎么也得不到回应。

“夜华,夜华你醒醒,先起来把药喝了”

眼看着如何也叫不醒他,白浅求助一般看向折颜。霎时,白色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往夜华体内而去,怕他顷刻承受不住,只片刻又停了手。他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却还是虚弱的很。

“夜华,你先喝药吧”

将他安置靠着床头靠好,接过折颜手中的药碗,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此刻尚且茫然的夜华,见他没有伸手的意思,又小心询问。

“你松开我的手好不好,我喂你,这药才熬好,有些烫”

下意识又握紧了手中握着的手腕,夜华声色嘶哑,全然无法发声,也就放弃了这念头。

“你看,你一直这么使劲拽着我,我手都肿了”

将手中药碗搁在案头,白浅就势扯开自己衣袖,的确是泛红发肿。她嘟着嘴觉得自己很是委屈,很是纯粹的抱怨。从没见过有人拽着别人手还拽的那般心安理得的,力气之大一言难尽。

他愣了片刻,骨节分明的手轻拂过她由得自己而红肿的手腕,使力发声却是不能够。

“不疼”

看出他口型,白浅接过话应和。他看着又像是个要哭的模样,叫白浅很是受不得。

“一点儿也不疼,真的真的,你别哭啊,我都说不疼了,这么大了还哭,别人会笑话你的。这药再放着就要凉了”

随意抹了抹他脸上的泪,白浅赶紧拿起桌上的汤药,给他喂着。

“烫不烫?...对了,你发不出声了,就摇头点头好了,烫吗?”

已是食不知味,全然没有半分知觉,他木然地摇了摇头。看他眉头皱的厉害,想必是觉得药十分苦。顾念他没法发声,白浅沿着碗边轻抿了一口,嘿,忒苦了!

“太苦了,难怪你要皱眉的,我去给你拿个蜜饯吧”

看着她尤为丰富的表情,他甚是难得地笑了,摇头将她拽着坐好。

“不苦”

偏着头仔细琢磨着他要说什么,明白过来后又继续喂着药。

“我之前不是故意要那么对你的,诶,你慢点喝...”

赶紧拿出绣帕给他擦擦嘴角,而后又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有的没的。

“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有些怕你,看见你我觉得心慌,你别放心上,我不是故意排挤你的。而且你这般大了怎么也不晓得睡觉要盖被子,明晓得天凉了,还将窗开得那般大,这下好了,受风寒了还得喝药吧,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高热不退,你要是给烧糊涂了可怎么办”

看他一直笑着,真的觉得他多半已经给烧傻了,白浅很是忧虑地看了眼折颜。

“折颜,你瞧他都傻了,病成这样还笑,你要不再给他瞧瞧吧”

“他这病还真不是我能医的”

一语双关,可小狐狸怎么也不明白,追问个不停。

“你不是医术最厉害的嘛,还有什么是你治不好的,折颜,你是不是故意的...四哥,你看折颜他,总是糊弄我”

颇觉好笑,白真作为妹控,却没法替他妹妹撑腰。

“小五,这病他还真治不好”

小狐狸思路与他二人不在一处,如何也不明白他们打哑谜一般的话,只好在他们二人争辩时又接着给这个被烧糊涂了的小傻子喂药。

药才将将喂完,那个被断定是脑子烧坏了的小傻子就犯起了困,迷迷糊糊又是个要睡下的势头,得亏小狐狸眼疾手快,软软糯糯地扯着他衣袖,才没叫他即刻睡下。

“刚喝药就躺下不太好,可是你要坐着就睡着了待会会很累的,你再撑一会,待会躺下睡好不好?”

将睡未睡,迷离睁眼点了点头,刚喝完药的夜华君神思恍惚,整个身子都由得无力支撑而晃晃悠悠,着实认为他可能下一刻就要闭眼倒地,觉得他都这样了,也就不在乎喝药能不能即刻躺下的问题,贴心的小狐狸不再纠结,欲靠近将他扶着躺下,可手才挨着他,他就顺杆倒在懵懵懂懂的小狐狸身上,场面又一度十分尴尬。

脸皮素来厚的很,可此刻却是姑娘家家,被别人占了便宜还有人紧盯着看,着实怪羞人的。红着脸将赖在她怀里的所谓师叔给扯开扶着躺好,觉得他大抵没什么大碍了,故作镇定地扯出个无所谓的笑容,巴结着她四哥,一行人就这么退出了房门。

此后与师叔端茶送水都是由昆仑虚最是被大家疼爱的小十七一手亲力亲为,大家都知晓内情,倒也无甚奇怪,只是这几日他们师傅却是说不出的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已经好了大半的昆仑虚新来的师叔,虽面色终于红润有了血色,可却还是郁郁寡欢,虽说此前就不觉得当年的天族太子与他们师傅有什么兄弟情深,可此刻,更显凉薄....甚至,师傅的故意示好,也是被小师叔不经意躲避,除了子澜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些异样外,都还未入世的其余弟子竟是丝毫抓不住重点。

都已经过了五日,再也无法对此时境况视而不见,在天族战神万般邀约下,夜华君终归是赴约相商,可一言一语又实在客套至极,于是乎到最后,这事也还是不了了之。直到一日里,曾经的天族太子终归是听见了他最是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听见她说,她最喜欢的是她师傅,而那个问的人,正是天族战神------墨渊。

没有想象中的痛彻心扉,也没有自认为的心如死灰。玄衣男子面色平静地回了房,他不想知道为什么三更半夜的,他所谓大哥会在白浅房内,他也不想知道,他为何要问白浅这样的问题。他更不想深究白浅话中意思。想着此前白浅责怪他睡觉也不晓得盖好被子,此刻心思尤为清晰的他,紧紧地盖好被子,今夜里,着实有些冷......

一夜无梦到天明,这一觉比平常都要踏实,精神尤为充足,病势也明显有大好的趋势。

白浅...我如今终于不必患得患失了...这样也好...也好...

一如往常的推门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色,却是从今往后再也不属于他的痴心妄想。

“今日早饭我给你送来了,你面色怎的这般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

本以为的不存在的痛彻心扉,本以为不会有的心如死灰,乍然涌现。竭力保持个一如往昔的少年老成,却是如何也瞒不住。才将开口,喉间已是一片腥甜,此前就因为这模样吓着她,致使她过了许久才敢如此刻这般与他说话,不想又将她吓着,却是无可奈何。自心肺涌上的鲜血源源不断,将那玄色的衣裳划出道道水痕,支离破碎。

唇齿经不住地颤着,手指死死抵住桌椅好叫自己不要显得那般狼狈,他颤声道

“我没事”

宽阔衣摆下是止不住颤抖的手,抬起右臂用衣裳擦净了嘴角的血,苍白瘆人的笑容叫人毛骨悚然。

“就是有些难受,过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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