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过一个个弯道,在这个平坦的弯道料不到下一个弯道是不是会遇到断崖。希望在5年之后,我可以从容地看待这次生命里的重大转折事件。
2019年10月31日
星期四下午,我在看过门诊之后,马不停蹄地办理了住院,同时,交代了老公把一些日常用品带过来,准备好接下来的住院治疗。当晚,坐在空无一人病房里,心乱如麻,脑子里不断回想起白天医生所说的初诊结果:乳腺癌。普通人都是谈“癌”色变,我也不例外,那一刻,我觉得死亡离我如此接近,恐惧瞬间占满了心头。这天夜里,由于陌生环境以及心理压力,几乎一夜无眠。
2019年11月1日
第二天一早,我被带到微创室做组织提取的活检。虽说打了麻药,但有些地方麻药并没有渗透,所以整个过程还是痛感不断,结束后胸口被紧紧地缠上几层纱布,简直被勒得连喘气都困难。当天,病房里多了一位病友,顿时病房少了些冰冷的感觉,但晚上还是睡不好,因为伤口很疼。
活检报告要周一才能出来,接着周末两天都在医院度过,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2019年11月4日
周一,主任和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告诉我初检结果是原位癌(还没扩散),但范围很大,需要做左乳全切。手术被安排在明天的第二台。下午,老公请了假,一同参与了医生术前的告知以及签署手术同意书。主治医生司空见惯地解释着同意书上的事项,当我看到文件上赫然写着“乳腺癌”,“恶性肿瘤”等几个刺目的大字时,虽然心里早已做好准备,但心脏还是像被人狠狠攥住,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晚上,护士一直嘱咐晚10点后要断水断食,我在8点左右吃完晚餐后,刻意在后面的时间里尽量多补充水分。这一晚,可能是太困了,有短暂时间能入眠,但更多时间是在清醒的意识里等待着未知的天明。
2019年11月5日
早上9点左右,老爸和老公都到医院了。不一会,我就被送到楼上的手术室,当大门开始缓缓隔离手术室内的我与手术室外的亲人时,我内心积聚的孤独,无助,恐惧此时上升到了极点,然而这一切在我脸上却波澜不惊,我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我踏着自己的心跳,爬上了冰冷的手术台,佯装淡定地观察着医生护士们忙碌的术前准备。有个医生可能察觉到我的不安,她很温柔地安慰我不要紧张,这时,另外有个声音对我说:“现在正在给你注射麻药,会有点疼。”,接着,鼻孔被覆上了氧气罩,我闭上了眼睛,头顶上的手术灯是那样的刺眼,阖上的眼睑依然无法阻挡强烈的光线。渐渐地,周围的一切都销声匿迹了,我仿佛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冷不丁,我被唤醒了。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前一秒我还趟在手术台等待着,下一秒我已经离开了手术台,其中的记忆仿佛被人偷走一般,却被硬生生地拼接在一起。不能掌握自己意识的感觉很糟糕,但我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听到我名字的那一刻,我努力找回了意识,在沉重的眼皮缝隙中发现我即将被推离手术室。
离开了手术室,我被安排在监护室。从被唤醒的那一刻,我一直是清醒的,但我不想睁开眼睛,身上似乎还没传递出疼痛感,但浑身仿佛虚脱一般,没有一点力气。我能听到耳畔聒噪的心跳监控仪,亲人探视的只言片语,护士偶尔的嘱咐以及对我肢体的摆动……
当晚,备受煎熬。最难受的是腰(以至于淡化了开刀部位的疼痛),10多小时的同一体位,对腰神经的压迫已经达到我能承受的极限,我非常迫切地想侧身或坐起,但术后规定要在明早6点以后才能起床。无法言语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断地变化着双腿的位置(这是唯一能调整的姿势),在腰下垫枕头,垫苹果(很奇葩,就为了刺激腰肌劳损),让老公按摩……能想到的方式都做了,最后也无济于事。我知道一切徒劳以后,就不再折腾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等,等到明早6点。我躺在床上,透过朦胧的泪眼,注视着时刻表上缓慢跳动的数字……天知道等待的时间有多漫长,一分一秒,度“时”如年!
2019年11月6日
终于等到6点,这一刻是黎明的曙光,也是胜利的曙光,我一秒也没耽搁,连忙让老公把床摇起来,我要下床!这时,护士过来了,用稍许冰冷的语气说:“你还不能下床,要吃完早餐,坐一会才能起床,否则很容易低血糖。”我知道这是为我好,但我迫切想要伸展已经叫嚣着疼痛得无以复加的肌肉,我不顾护士的劝诫,起身,小解,吃早餐……完了还暗自庆幸:这不是没事吗?这时,猛的一阵排山倒海的眩晕感席卷而来,我眼前一黑,头不由自主地歪倒在一边,恍惚间,突然耳边听到一个指令:张嘴,快吞!我凭借着微弱的吞咽本能,吞下护士注射器里的葡萄糖水,很快,眩晕感得到了缓解,当然,也免不了挨护士的一顿说教:要当一个听话的病人。
腰部疼痛消退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伤口的疼痛让我不时地倒抽几口气,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到胸前巨大的伤口,就算平躺不动,扩张器(为半年后做义乳准备)像是另一颗跳动的心脏,不时地在皮肉之间摩擦,这种痛是锥心的。医生说,装了扩张器比没装扩张器要疼。道理很容易理解,既然我选择了,就默默承受吧。比起不再完整的身体,假的填充起码聊以自慰吧,我确实无法想象自己像个怪物一样。
从这天开始,我身上被插入了两个孔,一个是乳房引流管,一个是腋下引流管,各自带着一个引流瓶。没做手术之前,我总是疑惑走廊上怎么总有一些拎着血瓶散步的病友,现在我终于得到答案,同时也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2019年11月12日
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周了,虽然适应了住院的生活节奏,但睡眠一直不好,一来病房几乎是我一个人,晚上显得冷清孤寂,二来还是心理原因吧。每天清晨总是在清洁工打扫时间醒来,在护士量血压时假寐,在医生查房时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
这一天,淋巴前哨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我被告知有两颗淋巴已经浸润,所以需要进一步腋下清扫手术,也就是切除左腋下所有淋巴。主治医生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你的治疗一直都不太顺利,一般初检的结果准确率为80%,而你刚好落在20%(初检时为原生癌)。” 我内心自嘲:幸运女神一直都离我而去!此时,我有点茫然,就像在茫茫大海中孤苦无依的小舟,在浪涛的推动下迷失了方向,我没办法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一天,我很崩溃!
但是,再怎么崩溃,也要面对现实。我和老公再一次来到了医生办公室,再一次签署了明天的手术同意书。由于后期化疗的需要,右胸需要同时做一个“输液港”的手术,也就是在血管里埋入一根细软的输液管,专门输化疗药水。明天同时做两项手术。
2019年11月13日
人生第二次全麻手术并不会因为有了第一次经验而减少了恐惧,相反,术后那晚的经历还让我余悸未消。
早上9点,经过护士们一次次严谨地核对信息后,我再一次被送上了手术室。在通往手术室的电梯间,我碰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约摸20来岁,脸色苍白,但眼珠很明亮。我们一同踏入手术室,一同在术前输液,一同在静默中等待着……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偶尔响起的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还有穿着手术服来回走动的医务人员,在这种肃杀的气氛里不适合攀谈,虽然我心里充满了对身旁病友的好奇,压抑住心中的好奇,我便开始胡思乱想,假如麻醉失误的话,手术过程中会不会出现知觉神经忽然觉醒,运动神经还在麻醉的状态? 人会不会痛死却叫不出来?
很快,我再一次躺上了手术台。这一次,我煞有介事地跟身旁的护士要求,在打麻药之前,一定要先通知我,我一定要在昏睡之前确认自己的存在。可能我的要求很多余,护士回答打麻药都会先告知的,不会突然打的,我稍微放下心,努力把一星期前刚动手术的左臂抬起放到另一张移动手术台,这时,主治医生踏入了手术室,在一轮忙碌的术前准备工作中,我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无意识的状态……
这次手术结束后,我并没有被送到监护室,而且在术后6小时左右就允许坐起,这是让我庆幸的地方,至少不用经历噩梦般的腰痛。
2019年11月14日
我发现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很不幸,昨天刚做的“输液港”手术失败了,我不得不再次接受调管,也就是重做一次。
这次真是噩梦般的经历呀!在发现输液不畅,同时DR显示错位的时候,我被要求到DR室旁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早已有一位女医生在等候,不久,我的主治医生也过来了。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挪动到手术台。由于这次是局麻手术,会面临麻药不到位的问题。开始的时候,我能清楚感知到医生正在剪开右胸的皮肤,手在温热的血管上不断地上下拨弄着,我强忍着怪异的触感,冷不丁,一阵阵闪电般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开始龇牙咧嘴道:“好疼!”,这时主治医生平静地说:“局麻是有点疼,你忍忍。”渐渐地,我开始转为哭腔了,放声大哭:“好疼!”。主治医生明显被被我的哭闹带乱了节奏,连忙说:“给你补麻药了哦。”但是,我的哭喊还是无法平息,此时,我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心里祈祷着快点结束……
回到病房,我还是抑止不了奔涌的泪水,此时,送饭的婆婆见状,也难掩悲伤,为我拭去泪水的同时也偷偷抹泪。
2019年11月18日
我的治疗方案一共有八次化疗,前四次每隔一周,后四次每隔两周。今天要开始第一次化疗。曾经对癌症没有深度认知的我,认为化疗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其实不过就是打吊瓶而已,当然也不是普通的吊瓶。
吃完早餐后,护士递给我一些止吐药片,要分三天定量吃,因为化疗首当其冲的副作用是肠道反应,会出现呕吐,胃胀,便秘,腹泻等问题。药物能适当缓解,但也不能根本免除这类症状。
接着,开始正式打吊瓶,只见护士从我右胸上埋下的输液港入口扎针(后来明白在胸上输液是经过设计的药水通道,不在手腕静脉注射是为了减少化疗药物对静脉的损伤),第一瓶是护肝的,第二瓶是止吐的,第三和第四瓶则是化疗药水,到第四瓶的时候,从外观上看就已经触目惊心了,因为那是鲜红色的药水,而且它的毒副作用最厉害。前几天,护士已经给我打了肚皮针,为了做卵巢保护(在化疗期间停经),尽量减轻化疗对卵巢不可逆的损伤。
2019年11月20日
这一天要打升白针(化疗后,白细胞会下降),同时,今天会有最终的病理报告。
升白针需要外购,我昨天就按照医院提供的联系方式预定了,一大早就能送来。虽然升白针在手臂上注射,但药物推进到肌肉还是比普通的针水要疼。
下午,病理报告出来了,负责化疗的医生最终给我的定性是三阴型乳腺癌三期A,有4颗淋巴出现转移,治疗是八期化疗后再放疗,另外需要做PET/CT(全身查癌)。我一直对三阴型有忧虑,因为这是最不好的肿瘤分型,最容易转移和复发,医生也承认这一点。但眼下除了积极配合治疗,定期复查也别无他法。
2019年11月21日
化疗医生同意我可以暂时出院(其实不算真正意义上出院,只是可以回家休息),但我身上还插着引流管,需要回家记录流出的积液量,每天汇报给护士登记。
一大早,因为换药时间的拖延,跟主治医生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为了以后治疗的顺利进行,我还是尽量避免不要把医患关系搞得太僵。今天得以回家,我还是很高兴的,终于可以不用清早5点钟就听到清洁工打扫的声音。
医院有阳光穿透不了的阴冷,我迫切想回归到熟悉温暖的环境。
2019年11月25日
这个周开始,公公要到广州住院,婆婆也必须陪伴左右,所以白天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同时也要照看放学的儿子。对于还拖着引流瓶的我,自然是无法买菜做饭,这个任务自然落到了老公身上。
说起老公,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确实累坏了。在我上个月住院期间,不是请假在医院陪床照料,就是上班期间也医院家里两头跑。夫妻之间不说谢字,但我心里确实特别感激他。
在家里养病,确实比医院好很多,特别是睡眠质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我时不时心里会涌起一阵酸楚,然后开始泪流满面,这个月是我成年后流泪最多的日子。我很清楚,我不止身体病了,心也病了。我花了一个月时间,接受了从正常人的身份过渡到癌症病人的身份,也许要花更长时间,再从一个癌症病人回归到正常人。医生只能医治我的身体,其它的必须靠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