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弟弟,第一个表弟,是我姑姑的长子,我大他一岁,他小我一岁。但很多时候,见到我们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双生,因为但凡是我们能见到的时候,总是形影不离。可现在,我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不知道他怎么想,反正在我看来,和我关系最好的兄弟,莫过于他!
我俩打小就在一起玩耍。他聪慧且伶俐,我木纳且文弱。但在无论什么时候,他在我面前,都时刻表现出他的谦卑与尊重,让我这个家族中的大哥哥们不屑于理睬的小屁孩,只有在他来的时候,那份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终于有俯首称臣任我指挥的人了。
逢年过节,我们俩总是互相惦念,相约到一起,通过我们的快乐,给家人带来无边苦恼。村边的岭上,我俩骑车飞驰,掉进土坑摔破膝盖也不掉泪;村头的天井河,我们偷偷玩水嬉戏,回家前和泥糊腿,以防家人抠出腿上白道而因下河挨打;隔壁王村长后院,我俩用丫型的长竿,明目张胆地将人家脑袋顶上熟透的柿子逐一收获而不被发现;他家厨房,我们在炉子里烧红了钢筋,悄悄去烫他奶奶家慵懒的老母猪,让这只可怜的肥猪在我俩的笑声中,疯狂的奔跑嚎叫;元宵节晚上,我俩潜伏起来,他用指哪打哪的弹弓绝技,让村里小孩手中的灯笼一点就灭再点还灭;在他家楼道上,我们用长长的竹竿去捅那碗口大的马蜂窝,却在马蜂的强烈攻势下因竹杆阻挡无法关门,让我光荣负伤,脖子上豌豆大的疙瘩火辣蜇疼,他陪着我去水井边挖青苔疗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们的光荣战绩不胜枚举,可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任何人,我这个当哥哥的,一般都是从犯,而他这个当弟弟的从来都是主犯。
恶作剧的孩子,都是聪明的孩子。他是公认智商很高的孩子!学习对于他,就像他的弹弓技法一样,指哪打打,信手拈来。在这点上,我不如他。但正因为他智商太高,情商方面的确不敢恭维,在这点上,我比他强。
童年的快乐,转瞬即逝。后来,他去了西藏拉萨,待了一段时间。接着因为父母婚姻的变故,他被法院判给了他的父亲,他的弟弟被法院判给了我的姑姑。就这样,突然之间,我们之间出现了天堑一样的裂痕。那时候,我们才上初中,大人之间的是与非,我们不关心,也不懂。可是大约从那时起,我自然而而然的站在了我姑姑的这一边,并随之产生了一种错误的意识,我们不是一家人了,他不再是我弟弟了,我们不能够再见面了。
就这样,我把我兄弟弄丢了,而且一丢就是好多年。
在我们失去联系的日子里,我其实一直牵挂着他,并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他的消息,他的现状,他的生活。我想,他一定也在默默关注着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可能出于家族荣辱感的原因吧,无论是祖父母还是姑姑,总是对这个问题讳莫如深,也许他们不想重新被我揭开伤疤,而统统选择了沉默。就在这样的沉默中,我真的把我的兄弟弄丢了。
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5、6年后了。那时我上高三,一个下雨早上,上完早读去吃饭,在教学楼门口报栏前,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他应该是从外校转学过来的插班生,带着行李和书包,又瘦又高衣着单薄,在雨中瑟瑟发抖,微卷的郭富城式中分头被雨打湿而贴在脑门上。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和我父亲年轻时候是那样的神似,是的,他就是我的弟弟,正是我时常牵挂着的弟弟。他也看到了我,我们就在雨中互相看着,可我们彼此都没有打招呼,连个头都没点,就这么错过了。大人们之间的事情,让我们这些懵懂的少年承受了太多不应该承受的东西。后来,我们在学校见过几次,可彼此都没打破僵局率先开口,就这么默默的,关注着他。时间不长,我发现再校园里再没有见到他,多番打听,才知道,他选择了辍学,和村里同龄人到广州闯荡去了,他选择了另一种生活,这是他的选择,虽然惋惜,但也尊重。
就这样,我把我兄弟弄丢了,而且一丢就是好多年。
再次相见,已是十多年后了。那时的我,已经结婚生子。工作和生活虽然忙碌和简单,但也算得上舒畅。那年冬天,爷爷因病去世。姑姑的次子已是大二的学生了,他和他的哥哥也有时断时续的联系。就将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哥哥。因为大家都能感觉到,在这些孙子中,我爷爷对他这个外孙可以说是最疼爱最上心的。当他在qq上看到爷爷去世的消息时,嚎啕大哭,第一时间就乘机赶回来,给爷爷奔丧。回来后,他一头就跪在了爷爷的陵前,声嘶力竭的哭喊,头在水泥地上碰的山响。大家好多人合腰抱起他仔细辨认,才分辨出他的模样。多年未见,他已经长成了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一米八八的身高,可体重看起来才120多斤。没变的,是他那乌黑的和我父亲神似的眼睛。不变的机灵劲眼光中,多了那么一分和年龄极为不符的圆滑与狡黠。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他这些年不同于我们的经历;从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看到了严酷的社会对他的磨砺;从他的眼睛里,我也仿佛看到了我们一起恶作剧的童年。是的,这是我的弟弟,他回来了。
在后来的交谈都很热烈。大家围着他,问长问短、问寒问暖、问东问西。他游刃有余,侃侃而谈。多年的社会历练,让他已然从一个虎头虎脑的机灵小子,变成了深谙世事,老于世故的精明商人。可在我眼里,他仍是我当年的小跟班,好兄弟。
老人们、兄姐们婆婆妈妈絮絮叨叨七嘴八舌的家长里短,让他疲于应付,毕竟这么多年未见,大家对他的爱与牵挂覆水难收。我这个最铁的哥哥自然就被晾到了一边。
我们真正的交流,是在安葬完爷爷的第二天晚上。我们都回到了西安,他父亲的朋友做东请他吃饭,我也应邀参加。多年未见,他当年英俊帅气的父亲,也已经两鬓斑白了。觥筹交错的气氛,并没能让我们有更多的交流。但几杯酒下肚后,我叫停了互相敬酒的人们,举起酒杯,给他父亲敬了一杯酒,我说了一番压在我心中多年的话。我是这样说的:我冒昧的再叫你一声姑父,你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我没资格评论但也可以理解,我只是觉得,你把我弟弟荒废了!他是我们这一批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可是你却让他成了你们不幸婚姻的牺牲品,他可惜了,我不知道你这辈子是否能够得到心安。
他父亲愣了好久,突然举起酒杯一口将一大杯白酒闷了下去,就说了句: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吃菜。场面有些冷,我和弟弟也一口闷掉了杯中的白酒,这酒的酸涩,估计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够体会。
其实,每个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选的。不同的人生轨迹,演绎各自的精彩。我不能把我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弟弟有他的路,固然艰辛,固然跌宕,可他也这么忍辱负重的走了过来。我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人生,毕竟只要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是夜,我们一起去洗澡,和当年一样泡在大池子里,聊了很久很久。借着酒劲,他将他这些年在深圳的酸甜苦辣全都倒给了我。虽然,截至目前,家族中许多人都不理解他所选择的路,甚至对他所诉说的在深圳打拼出来的成果存在很大的质疑。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了解我的弟弟,我相信他凭借自己的打拼,取得的所有进步,我尊重他的选择,我珍惜他走过来的每一步。在我眼里,他仍是我当年的小跟班,好兄弟。
就这样,我把我的兄弟找回来了。
虽然我们天各一方,他忙他的慈善会和公益片。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在诱惑面前管住自己,一定会在法律面前约束自己,一定坚守自己做人的底线,在灰与白的圈子中得以自保。他是聪明的,我相信他。
虽然我们很少联系,我去深圳出差,他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全身心的来接待我。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放心,想让我们的家族放心,他所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靠自己打拼来的,这一点上,我尊重他,我信任他。我很自豪,也很欣慰。
我知道,岁月如流水般抚过的万物生息,就似花开花落是自然的因果一样,总有关联。我的兄弟,就像那天上的风筝,天性使然地想挣脱线的约束去寻觅一回年少轻狂,在蓝天中试图开辟一条通往云端的捷径。不过我更愿意做那根始终缠绕牵引着他的风筝线,在他迷失时牵一牵,在他失落时放一放,用我俩的规则来约束他,让他这个不羁的风筝飞得更远,无视狂风与暴雨,直冲云霄。因为,他虽然智商很高,但情商还是很低的。我想,只要他这个风筝存在,而我这根定规矩的线就存在。
兄弟,近来安否?
文|宜寿东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