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他在她的课桌上放了一封“信”,信的封口处,画着两颗红心被一支箭串起,那是那个年代特有的代表爱情的符号。
她寥寥几眼看过,撕碎了扔进垃圾桶。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有病。
16岁,他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都会默默地骑着单车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两个人总是相距一米的距离,谁也不说话。
看她拐进了家门口的小胡同,他再掉头离开。
等他走了,她再从那条小胡同里出来,重新往家走,因为那不是她的家,她在躲他。“有病”她习惯这样评价他。
17岁,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了。他在一天晚上给她家里打电话,是她妈妈接的,他匆忙挂断。接着又打,这次换成了她接。
“明天有空吗?出来见见。”
“没空。”
“一整天都没空?”
“是啊,我要上学,很忙。”
没等他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他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
“有病”她对着没有温度的电话,仿佛在发泄着她的厌烦。
19岁,已经三年没见的两个人,在大学的校园里“意外”重逢了。
他来她的大学找她。
在几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能别坐这吗?”她说着往旁边挪了挪。似乎并不顾及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的面子。
“我坐这给你丢人了?”他微微涨红的脸抽搐了两下。
“我怕人误会。”她小声嘟囔。只有“家属”才能陪着一起上课。
“怕谁误会?他?”他扬起下巴往前面指了指。
他听在这个学校的同学说有人在追她,他特意来看看,听说那个男生有女朋友。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下她,经常向同学打听她的情况。甚至他选择了和她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他在等她,等她有一天回头会看到他。
他不能眼看着她被那种坏小子欺骗。
“你管不着。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她刚要站起来,被他一把按住。他气得扬长而去。
她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他又给她打了电话。那年大家都有了手机,他打听到了她的手机号码。
“他有女朋友你知道吗?”他怕她再次挂断,直接切入正题。他珍惜每一次和她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我乐意,你管不着,你能别老烦我吗?有病。”
“是,我就是贱。我还非管不可了。你把他电话告诉我,我找他去。”他在电话的一头愤怒着,仿佛生的是夺妻之恨。
“你要是敢找他我恨你一辈子。”她冲着电话大吼。
他害怕她生气,竟想打消这个念头。恨他一辈子?如果不能爱他一辈子,似乎恨一辈子也不错。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听说那个男生让人打了。没有来上学。她知道是他干的,咬牙切齿地去找他。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在他课余时间唱歌的酒吧。
他看到她的那一瞬有惊喜,有心疼,也有心痛。
他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虽然眼泪不是为他流的,但也算因他而起,还是同样撕扯着他的心。
他握住她那挥拳要打他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口。“别为了那种大尾巴狼这副德行,他配吗?”
“他就是我同学,你凭什么打人家?”她使劲抽出了手。曾经是体育特长生的他,高大健壮,她想像着那个瘦弱的男生在他的拳头下可怜的样子。
“别来质问我,我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他指着她,声音有点颤抖:“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
她的心也跟着震颤了一下,如果他是对别人说这番话,她可能会替别人感动。可是她不行,她不喜欢他,从15岁就知道。
看她平静下来,他把她按在座椅上。“别动,你就坐这,我想给你唱首歌。”他转身上了那个小舞台,“我要把这首歌,送给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人,小静。”
他弹着琴,缓缓的歌声从话筒里弥漫开来,沧桑而幽远。
“听见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在许多年后,她时常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他在台上直视她的哀怨眼神,想起他在键盘上游走的手指,骨节泛白。想起他唱歌时一张一合的嘴唇和滚动的喉结。而这一幕在许多年后突然变成了无声电影,又似一张张抓拍的老照片,封存在她记忆的某处。
21岁,她换了n个男朋友,最后一个男友也离开她出国了。寒假前一天,她在下着雪的街头四处游走,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只是想寻找一个温暖的去处。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他曾经唱歌的酒吧。这两年两人一直没有联系,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里。
酒吧的门脸重新装修过,但是名字还是原来的名字:男孩女孩。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里面的陈设还是原来的样子。零散的有几桌客人安静地喝酒聊天,台上有人弹着吉他唱着:爱总是开始的很美丽,结束的没道理,想想是很可惜。
不是他。
她走到吧台边,要了一杯不知名的洋酒。
透明的玻璃杯,透明的冰块被黄色的液体浸泡着,冒着微弱的小气泡。她尝试着喝了一小口,辛辣地难以下咽。
吧台里调酒的服务生似乎认出了她,“你不是前两年强哥带来的女孩吗?你怎么来了?”
她抬起头看了小男孩一眼,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来找他的呀?你等着我给你叫他去。”小男孩跑出吧台,却停住了。
他口中的强哥搂着一个黄头发的女孩正从门口进来。
那个女孩齐耳短发,皮肤很白,露脐的小背心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皮草外套,低腰紧身牛仔裤,热辣性感。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好像并不怎么惊讶,或者努力在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那个女孩转身到台上唱歌去了。他来到她身边坐下。“特意来找我的啊?”他侧着头看她,一脸得意的笑。
“这是你新欢啊?”好像离过去久远了,她也能和他轻松地说话。
“什么新欢,你的口气怎么像你是我旧爱似的?”他仰着头笑,并不解释两个人的关系,或者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因为她不在乎。
“那是强哥的妹妹”调酒的小男孩继续八卦:“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他说完一脸坏笑。
“坑我是吧?”他抓起桌上的打火机朝男孩飞过去。
“别听他胡说。你今天怎么来了?咱有两年没见了吧?”他把她的酒拿走了,给她换上了果汁。
“怎么还学会喝酒了?没听过借酒浇愁愁更愁吗?”他端起她刚才喝过的那杯酒喝了一大口。
她被他这个动作惊到了,刚想伸手去夺下来。被他一只手拦下。
“我要去北京了。”他突然沉下声音,侧过头看她。手里玩转着的酒杯也停下,背景音乐还在唱着撕心裂肺的歌。
“你去北京干嘛?找工作?是不是太早了,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她总是记不住他学的是什么专业。工商管理?企业管理?或者是经济管理?她分不清这几个专业有什么区别。
“有一个好机会。我老板的亲戚在北京开酒吧,想挖我过去。好多歌手都是从他那走出去的。”从他脸上她看到了对未来的向往,还有一些未知的茫然。
“那你不上学了?”
“每个学期末回来考试就行。”他拿起吧台上的烟抽出一支,调酒的小男孩马上会意地打着火机凑过来。
“一个人去吗?”她问。
“还有她”他抬了抬夹着烟的手指着那个黄头发女孩,“她叫燕子,是我老板的侄女,我们,互相照顾。”
原来他也有了女朋友,大家都有了改变,是因为时间在变吗?
“好好努力,希望下次见到你会是在电视上。”她和他碰了一下杯,却感觉心脏的某个部位被撞下了一个角,有点隐隐作痛。
22岁,一天晚上她在宿舍里和室友看一档选秀的综艺节目。电视上一闪而过的5号男选手,感觉非常眼熟。等镜头再拍到他的时候,字幕还打出了他的名字。
真的是他。
这个节目之前没有看过,今天是决赛,直播。主持人呼吁大家拿起手机给喜欢的选手发短信投票。
她跟室友说那个是她同学。于是那天晚上一屋子女孩都拿着手机不停地给他投票。
那场比赛他排了第三名。
夜里当她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给她打了电话。
“你今天看电视了吗?”他好像是在外面,有风呼啸着吹过话筒。
她迷迷糊糊地说:“看了,看见你了,我和我同学还给你投票来着。你唱得挺好啊,这一年没少进步,比第一的那个人唱的好多了。”
“这是你第一次鼓励我。”他打断了她的话,少有的平静和严肃,“那个人和XX唱片公司签约了,所以冠军只能是他,我也就是跟着参与一下”他停顿了几秒,“记着有个人说过希望在电视上看到我。”
“呵呵,你还记得。燕子怎么样?”她和他好像除了谈别人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怎么还能想起来问她?”他在电话那边轻笑,“她挺好,她结婚了,和我们这边酒吧里一个鼓手。”
“怎么不是和你呀?”她有点意外。他们看起来挺天造地设的。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我好像这辈子从来就没想过娶别人。那时候看着你身边的男朋友像种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的,我就琢磨,就是排队买包子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她的睡意似乎已经走远了,逐渐清醒过来,“你想吃包子了?”每次他想切入正题,她都会插科打诨。
“是,还是狗不理的。”他只能自嘲。
“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要睡觉了。”她开始不耐烦。
“你挂我电话上瘾了是吧?我有事”他继续说,“这周六刘政磊结婚,能联系上的同学都去,你也去吧,大家好多年没见了,趁这个机会聚聚。”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嘈杂。
“你这是什么地方啊?跟菜市场似的。”她赶忙躲到阳台大声地说着,怕他听不见。
“我在火车站买票呢。你必须得去啊,挂了。”他仿佛挤进了更混乱的环境中。
周五晚上,她带了简单的行李回了家,她上学的城市离家并不远,坐火车2个半小时。
周六早上,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突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喊她。
她从窗户往下望,果然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家住这?
“给你20分钟,打扮好了就下来,到时间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依旧笑眯眯地仰头望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她问。
“我昨天往你家打电话了,阿姨接的,说你回来,她没告诉你?”他得意的样子像是有了同盟。
“我真服你了,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她冲他嚷。
“哥们儿自打认识你,这病就没痊愈过。你快点收拾去吧。”他冲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手表,“20分钟,抓紧赶快麻溜儿的。”
要见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了,而且还是参加人家的婚礼,她还真不能穿得太随意。
一袭香槟色的束腰风衣,白色九分小脚裤,黑色尖头细跟鞋。这本来是为下周面试准备的行头,先派上用场了。
化好妆,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前后看了看,觉得还算满意,拎起门口的挎包就出门了。
他看到她时的表情,嘴巴都嘟成了O型,“哎呀呀,不知道的以为今天结婚的是咱俩呢。看我这一身,配你还行吧?”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穿的这么正式,白衬衫,黑西装,黑色的皮鞋泛着光。头发也像用发胶定了型似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在这的?”她还不忘了问这个。
“我一直都知道,就是没揭穿你,那时候我送你回家,看着你走进那条小胡同,我就想啊,还是走吧,我不走你在里面就不会出来,那么黑,你得多害怕。”他做着夸张的表情,等他俩走到一台老旧的桑塔纳前,他变魔术似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姑娘,请上车。”
她简直难以置信,“你从哪里搞到的老爷车?”
"朋友借的,够排场吧?"他们一路向婚礼的酒店驶去。
那天见到了好多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他还为她挡了好多酒。
大家拿他俩开着玩笑,他豪情万丈地说着醉话:"一会散场都别走。接着举行我和小静的婚礼。我就不收你们份子钱了。"
一阵起哄。可谁都知道郎有情妾无意。
后来大家聊到同窗时的糗事,聊到现在的生活,以及毕业之后就业的打算。都感叹时光匆匆。
23岁,她毕业了,找到了一份教师的工作。每天过着朝八晚五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她开始听从家里的安排去相亲。相亲,在她看来就是把自己包装成精美的商品,等待上架。
他在北京每天忙着赶场,辛苦地忙碌着。
偶尔他会给她打个电话,只是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冷场越来越多。
26岁,工作3年的她结婚了,丈夫是她的同事。她过上了安稳的生活,她喜欢那份波澜不惊。
他在北京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终于告别了酒吧歌手的生活。
他在她的qq空间里看到了她上传的婚纱照。穿着白纱的美丽女孩结婚了,新郎是另一个男人。那天他醉地一塌糊涂,感觉自己多年的一个梦碎掉了,她终于还是没有给他一个机会。爱或不爱,如此决绝。
28岁,她的女儿出生了。和她一样的漂亮,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丈夫辞去了教师的工作,自己开了公司。
他在北京的餐厅,生意红火,还开了分店。
他身边出现了一拨一拨的漂亮女孩,都比她漂亮,比她讨喜,他有意地想给自己寻一个结婚对象,可是又感觉都难以将就。
他有时候会给她qq留言,邀请她们全家去北京玩。
可是她从来没有回过。
30岁,她的丈夫出轨公司的会计,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她选择了离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
他终于试着谈了一个女朋友。一个在校大学生,清纯漂亮,很像当年的她。
得知她离婚的消息,他特意从北京赶回老家看她。
"小静,你信不信是上天可怜我,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他不容分说把她拥入怀中,她用力挣扎。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像孩子一样乞求着。
她终于不再抵抗,"15年前我拒绝你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或者说不懂得什么是爱。现在我还是不能接受你,因为我们都已经不能融入对方的生活了。你值得拥有更好的,而我也会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32岁,一天夜里,她独自带着发烧的女儿在医院打吊针,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微信:小静,我要结婚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喜欢你了。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每次你把我叫醒,我都有办法再回到梦中。这次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回不去了,我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婚礼我就不邀请你了,你来了我会难过。我们都要幸福!"
心里五味杂陈,人总是要和过去告别的,过去的人终将会永远留在过去。
"找个好人就嫁了吧。"给他发完这几个字,有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我也会幸福的,一定不会辜负你喜欢我那么多年。"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