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刘
01.
2017年元旦，下午3点45分，林安在四川大学华西第二医院自然生产，分娩出一个八斤的儿子。因为没法使用“无痛分娩”，产程比较短，林安在短时间内耗力太多，出现了短暂的昏迷。护士清理完宝宝后，拿起林安无力的右手，在宝宝出生通知书上摁下了手印后，就急匆匆地将孩子送到了新生儿观察中心。
待林安逐渐清醒，伤口也已经快要缝合完毕。缝针的女医生比较和气，询问她要不要叫家属进来抱她下产床，林安笑着婉拒了医生的好意。麻药还没消退，宫缩阵痛带来的痛感已经彻底过去，林安觉得自己浑身的劲慢慢回来了。没一会，女医生就结束了自己的工作，还顺手替林安整理好了衣服。
躺在产床上等待护士来接自己回病房的时候，林安想看一看时间，奈何眼镜早已被摘掉，几乎是个“睁眼瞎”，只好闭目养神。走廊里不时传出别的产床产妇撕心裂肺哭嚎的声音，中间竟也夹杂着不少低声细语的聊天声，相比之下，为着这份难得的宁静，林安忍不住又想起丈夫——林平安来。
初识林平安是在闺蜜组织的一个饭局上，邀请的也都是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林平安是林安的闺蜜的男友的大学室友。闺蜜的男友叫顾鸣，毕业于中央司法警官学院，目前是一名警察。林平安也是，不过就职地被安排在了四川成都。这次正好回家探亲，就被顾鸣拉了来一起吃饭。林安的闺蜜叫刘柳，一直发愁林安的个人问题，所以伙同男友，撺了这个局，希望林安这棵千年铁树可以开出花来。
02.
刘柳居心不良，顾鸣也“一肚子坏水”，等林安终于校对完杂志最后一稿送走印刷厂的人赶到火锅店包厢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只剩下唯一的一个位置。正大光明地狠狠瞪了闺蜜一眼后，林安淡定地坐了下去。放好了包，刚刚抬起身，侧边却伸来一只手，“你好，我是林平安”。“你好，我是林安”，愣了几乎一秒后，林安抚了下额角的鬓发，轻轻抬手，握了上去。
“林安、林平安，好巧啊，你们不会是亲兄妹吧”，同桌一个老一起吃饭却不太熟的男生突然激动地吼了一嗓子。林安有点尴尬，刚想否认，却鬼使神差地转身想看看林平安的反应。看到林安的视线传来，林平安了然于心地跟林安微微点了下头。“不是”，低沉的男中音，惜字如金的冷漠气息，好像瞬间冻住了大家八卦的热情，这一篇章顺利翻过。
随着服务员将一盘一盘的菜码在了桌子上，很快，尴尬的气氛就不见了，只剩下了抢肉、灌酒的撕扯。林安老被闺蜜拉来凑数，已经对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却见林平安神色正常，没有丝毫反感，林安的心里渐渐升腾起些许好感。林安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姑娘，外人面前有点冷淡，熟人面前却也会很疯狂。她喜欢朋友一起疯的畅快，也不允许别人对此有任何的不看好。
林安与刘柳相识十年，对她看得很透，自然了解她不惜等到半夜也要她来赴约的心思。所以，因着林平安的这份好涵养，林安心里很是感谢闺蜜。自从过了25岁，七大姑八大姨就开始给林安介绍各种男人，然而，歪瓜裂枣居多，有时甚至有离了婚的男人冒充其中，让林安烦不胜烦，也对这样的亲情无比失望。好在，父母比较开明，只是不忍拒绝亲戚的好意才听之任之。听多了女儿的抱怨，父亲大手一挥，替女儿挡下了亲朋所有的好意，让林安自己选择。
03.
吃完火锅，已经将近凌晨2点。但是，她们所在的是个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味道也比较不错，虽已凌晨，仍然人满为患。因为高兴，虽然大部分人开了车，但都被撺掇着喝下了不少的酒，车是万万再不能碰了。只有林平安，任谁来劝酒，都有办法三言两语说服对方，一个晚上，滴酒都没有沾到。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都比较肆无忌惮，纷纷喊着要去续摊。刘柳和顾鸣都是“人来疯”，对这个提议简直要举双手双脚赞同。林安所就职的杂志社惯例周五出刊，所以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熬到这会已经是在死撑，恨不能随便找个床睡个天昏地暗，自然拒绝。哪知道，林平安也说自己不去。顾鸣虽然有点醉意，但一惯知道好友的脾性，也没有多拦，只大着舌头嘱咐好友顺便帮忙送下林安。
林安连忙拒绝，林平安却突然说了句“荣幸之至”。看着林平安一本正经的模样，林安瞬间红了脸，拒绝的话却是再不好意思说出了。伴随着“饭友”们起哄的笑声，林安匆匆钻进了林平安的车里。车是老款的大众系列，里面的陈设却甚是家常。座位上，甚至放的是那种用毛线织就的垫子，车头那里放的也是一尊可爱的弥勒佛，底座还绕着一圈明显被人拿在手里揉捏了很久的串珠。
感觉到林安的打量，林平安笑着咳了一声，“这是我爸的车，我还没买车”。“我不是说这车不好啊……不是你的车……不是，我不是嫌弃你没车……”，一向淡定的林安语无伦次起来，尴尬到了极点。“我知道，别紧张，我又不吃人”，看着恨不得把头钻进膝盖里面的林安，林平安突然笑了起来。听着林平安的笑声，林安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抬起了头，告诉了林平安她家小区的名字，“蓝天碧苑”。
04.
第二天，等林安终于睡饱起床，已经是中午。坐在床上醒神时，她顺手打开了微信，就看到有好友添加请求。点开一看，是一个昵称叫“匹马又西风”的人，定位也是甘肃兰州，头像是穿着警服的一个男人。点开大图，林安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林平安。穿着警服的林平安，竟比晚上不苟言笑的样子多了几分亲切，帅气得人神共愤。想到肯定是顾鸣给的微信号，林安也就没多想，点了接受。
加了微信，林安就起床洗漱去了。林安是一个凡事追求舒服的人，在家从来只用清水洗脸，然后轻轻拍一层水。父母都出去了，中午不回家，餐桌上还盖着留给林安的早饭。匆匆喝了几口稀饭，林安打算再去补一觉。回到卧室，却看到林平安发来的微信。“我先回成都了，下次再见，林安。”短短的几个字，却瞬间打碎了林安内心的平静。觉是再睡不成了，索性拿起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来看。其实，书也是看不进去的，但是总比傻坐着要好，林安很快说服了自己。
上大学的时候，林安爱过一个男生，掏心掏肺付出所有，却被伤得极深。从那以后，林安就对爱情失去了兴趣。虽然也遇到过几个比较有眼缘的人，人也很有趣，但林安从来没有动心过。所以，对于林平安的出现，她只是在心里打了几层涟漪，然后就再不去想了。然而，两个月后，林安又一次加班加点把当月杂志送到印刷厂后，却在公司门口碰到了淡定如斯的林平安。林平安已经认出了她，林安没法装看不见，只好上前说了句“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依然是惜字如金的回答，林安的心却没忍住颤了一颤。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林安想起了梁实秋那句受很多人热捧的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要去接你”。
05.
为了一句话，林安彻底沦陷。后来，她问林平安，“为什么是我”。林平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时机恰好吧”。记得当时听到这个答案，林安火冒三丈，觉得林平安太不负责，还狠狠生了好几天气，害得一向冷静的林平安就差切腹自尽以证红心了。想到林平安一脸傲娇地拿出亲手做的糖醋小排来哄自己时的样子，林安没忍住笑出了声。
“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护士已经从新生儿中心回来了，正在给她铺床。“姐，你试试看，自己从产床上挪到这张床上吧。然后在外面观察一个小时，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再推你去病房”，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林安的故事，钦佩之余，都很是心疼她，所以人人说话轻声细语，生怕林安觉得委屈。“可以的，别担心”，林安一边跟护士笑了笑以示感谢，一边撑着双手，慢慢从产床上挪到了可移动的小床上。
护士把林安推到分娩中心的观察大厅里，拉好帘子后，问她要不要叫她家属进来，林安咬了咬嘴唇，轻轻回了句“要”。护士出去叫人了，林安透过帘子看到别人身边围绕的都是老公，小两口甜甜蜜蜜地说着话，没忍住落了泪。没一会，林安的婆婆穿着消过毒的衣服走了进来，看到林安眼圈发红，眼泪掉了下来。“安安，辛苦你了”，婆婆拉着林安的手泪如雨下，惹得林安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妈妈，我好想平安啊”，终于，林安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这句话。听到儿子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婆婆低头一把抱住了林安，两个人抱头痛哭。“姐，刚生完孩子是不能哭的，你们快别哭了”，被哭声引来的小护士急得不行，但也不敢说太重的话。听到护士的声音，婆婆瞬间惊醒，一把擦掉眼泪，哄起林安来。等林安渐渐平静下来，婆婆献宝地拿出手机，给林安看她偷拍的孙子的模样。
06.
林安见过表姐家刚出生的儿子，像猴子一样。林安当时还跟丈夫说，“刚出生的孩子可真丑”，被林平安敲了脑袋。可是，看着小小的儿子肉乎乎地躺在包被里酣睡着，林安的心都被萌化了。长长的眼缝，肯定是像爸爸一样的大眼睛。挺直的小鼻子，也是像了爸爸。头发还有点微卷，软软地趴在头皮上，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林平安。
“平安，时隔五年，终于又看到你了”，摸着儿子的照片，林安泪眼婆娑。看儿媳妇又要掉眼泪，婆婆赶紧收了手机，只挑好玩的事说给她听。听着婆婆绘声绘色地给她讲等在分娩中心门外的众生相，林安强忍住悲伤，跟婆婆小声聊起天来。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护士小心地将林安推回了病房。刚进病房，就见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来的父母早已等在了病房。母亲明显哭过了，父亲眼圈也有点发红。
“爸妈，你们还没看过宝宝吧，可心疼了。婆婆手机上有，你们去看看啊”，林安努力抬起头，试图转移父母的心情。怕影响女儿的情绪，林爸林妈笑着应了声“好”。第二天下午，护士长将宝宝抱回了病房。本来，新生儿都应该父亲去抱的，但林安情况特殊，医院破了例，由护士长亲自送来。手把手教了喂奶，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快要退休的护士长笑着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说道：“孩子，好样的，要继续加油啊”。林安感动地点了点头。
第三天，因为是顺产，林安该出院了。很多医生、护士都来送行，病房外也挤满了很多媒体记者。林安谢过医生、护士，又一一婉拒了记者们的采访请求，抱着孩子，跟着四位父母，坐上了回兰州的飞机。到家后，林安累坏了，昏睡了两天两夜，可是要给宝宝喂奶的时候，总会自动惊醒。缓过了一些，林安开始安心坐月子。可是两个爸爸包了所有的家务，两个妈妈把她跟宝宝伺候得妥妥帖帖，林安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07.
闲来无事，林安便一遍一遍地翻看相册，一遍一遍地回放平安发给她的视频。相册里，平安大多板着脸，偶有笑意的几张，还是林安偷拍的。视频多是平安警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中间夹杂着几句简短的介绍。看着这些，放佛平安从未离去一样，林安的心总是静的。
记得两人第一次出去约会，林安紧张不已，蹬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双高跟鞋，却在刚出楼道时就崴了脚，约会地点临时改在了医院。林安第一次去成都，平安请她吃火锅，她毫不客气点了特辣，结果让平安吃了好久的胃药。林安去星星峡采访，平安迎着沙尘暴开车1000多公里去接她，见面时，平安和车放佛都是从土里捞出来的，让林安后怕不已。两个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林安一点都不肯忘去，总是想了一次又一次，生怕自己忘掉其中一个片段。
后来，平安出事，警局打电话来通知，林安一度以为自己幻听。办完了丧事，林安仍然有点缓不过神来，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人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突然走了。林平安的同事给林安快递来了平安身前的一些文件，林安一页一页翻看，却被一张“精子冷冻协议”吸引了目光。林安看过类似的报道，知道可以通过冷冻的精子受孕，当时就做了决定，一定要为林平安生一个孩子。知晓了她的想法后，林平安的父母既感动又激动，林安的父母却极力劝阻。
虽然对女婿也极为看重，但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女儿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他们不允许女儿一时脑热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林安是孝顺的女儿，不忍让父母太过心寒，只好压下不提，然后开始自己独行侠的生活。一年，两年，三年，看着女儿孤单的背影，林安的父母痛心不已。他们劝林安重新选择，林安哭着对妈妈说：“妈妈，遇到过平安那样的男人，我还能看得上谁呢”，林安妈妈无奈至极。
08.
三年多了，看女儿日夜看着女婿的照片发呆，林安的父母终于妥协，同意她去做人工受孕。因为是警局出面，警员们集体做的精子冷冻，要开库取精子，还需要警局的签字。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警局。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同事牺牲在不法分子的枪口之下，他们也极为痛心，所以，对林安的决定特别感动。
一切都极为顺利，平安的精子成活率也比较高。很快，林安就有了早孕反应。看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林安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走在公园里，想到平安就在身边扶着她，林安一步一步迈得特别安心。吃饭的时候，每每不想吃肉，林安的耳边就会传来平安的声音，“不要挑食，多吃点肉”。睡觉时，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呼哧呼哧地在玩耍，林安睡得比所有时候都踏实。“小乖乖，你也代替你爸爸来爱我了吗”，每次胎动的时候，林安都会对着肚皮说悄悄话。
现在，孩子出世，果然与林安想象的一模一样，像极了平安。父母不在的时候，林安会偷偷“平安”“平安”地叫宝宝。林安觉得，自己真是幸运，遇到了平安那么好的男人，还生了一个那么像他的孩子，也算不枉此生了。顾漫的小说里，何以琛说他不想将就，林安也是。遇到过世上最好的爱情，还怎么和别人将就一生呢？
好在，时隔五年，终与你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