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深圳的时候，我就是夏小雨的一只保镖狗，现在晋升为宠物狗。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吃软饭。

我和夏小雨是高中恋爱，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最后还被分为同班同学。

所以，夏小雨那天上讲台自我介绍：

我高中初中时做过学习委员和班长，对于人才管理和资源分配有比较敏锐的意识，所以我应该胜任班长一职，带领大家把我们的班级组织得更好，成为number one？

说到此处她十指往天花板上一指。同学们被她的豪气搞得很振奋。

这是她模仿某一个总统竞选的动作。

我在大家都张着嘴痴痴地望着夏小雨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但是，我这晴天霹雳的一笑并没有影响夏小雨的竞选。她还是成了班长。

她高中有没有做过班长。倒是做过一学期，不过第二学期就被班主任给下野了。

下野以后又给了她一个学习委员的名分。

夏小雨一直是我们班名列前茅那一队伍里面的一个。高中时老师指定她大学必考我们的省重点——南京大学。

从来就不负众望，夏小雨每次月考成绩都超过了580分。而我的分数要乘以二才能和她的画等号。稀奇古怪的事往往会发生在爱情的角落里。

我那时还是班级里一个小人物，比起她这只霸王龙，我也就顶多算只小蚂蚁，被她踩死都看不到在那个脚趾缝里夹着。

一反常态，毕业那一年我狂补功课，成绩竟然一截一截窜上去了。

于是我和夏小雨公然谈起了恋爱。

谈恋爱的夏小雨可不像平时那么英姿飒爽。

她也会小鸟依人地靠着我的胳膊。不过，虽然我身高体重都大于她，可心啊，总觉得比她小很多。

就比如说，大学她被班花扑毓婷泼水那件事。要是我，非得迎上去回泼她一顿。

扑毓婷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一次舞蹈比赛，她要求租一套华丽的舞蹈服装。她都安排好了。条子拿来夏小雨看了一眼。

“这个毓婷，你看，这套舞蹈服装租金一天一千二，我们都快可以买几套了。这些钱可以用来做很多事了，马上元旦了，班级要组织一次集体捐款活动。倒不如你租咱们第一遍看的那套，毕竟只要三百就可以搞定。剩下七百加上其他钱可以捐给附近那个聋哑学校的学生。她们十个人合用一个洗脸盆……”

扑毓婷早就听得不耐烦了。

她是高干子女，对献爱心一类的活动甚是缺乏热情。她的理想是成为邓丽君那样的人物——死了也被全国人民放在墙上的相框里虔诚地供奉着。

她打断了小雨的话。但又不能直接发作，丢了句:无聊不。转身就走掉了。

夏小雨从宿舍楼门口走出来，头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抬头一看，楼上窗口里面是扑毓婷的脸一闪。

她可能是想看看夏小雨的反应。可是人在得意时往往忘记隐藏自己的身份。

夏小雨告诉我，我准备去找扑毓婷理论个明白。她应该给小雨道歉才对。

可夏小雨拦住了我弹簧一样蹦起来的身体。

“不要和她计较。这种人我见多了。没什么头脑。她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且让她去吧。”

以后小雨见到扑毓婷还是面带微笑。而扑毓婷知道小雨看清楚了她的脸，所以笑容有点儿僵。

小雨各处奔跑，一天到晚都忙于给老师送资料，安排开会各类别的活动和数据统计。

大学开学时间还过得真快。

夏小雨到学工办取多媒体的钥匙，班主任要给大家开个会。需要借用多媒体教室才行。这活儿当然夏小雨去办。

她打听好了。308教室今天下午没有安排。所以就直接去找负责老师拿钥匙。

中午十二点吃饭，夏小雨狼吞虎咽把米饭吃完了，菜还有一盘，丢下一句，你慢慢吃，拿着书包就走了。

我也风卷残云把剩下的菜一扫而光。赶紧跟着她。早晨取钥匙，聂云老师说下午来。小雨怕出什么差错，多媒体播放器什么的最好检查一下，卫生也要打扫。所以去早点。

“要拿钥匙，要老师本人来拿，这钥匙不是谁都可以拿的。设备坏了你也负责不起。”

“老师，您看，我们班主任让我来拿，他中午忙呢。学生一大堆事要他做。”

“你们班主任是那一个？”

“就杨老师啊！”小雨还满怀期待，等待着聂云老师恍然大悟状，想必她会扬起头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很客气的递给小雨。

结果，聂老师埋头在手机上翻消息看。

她一点儿也不急。仿佛她乘的是直升机，就算地震她也不怕。

小雨想着，借钥匙这点小事，犯不着给班主任杨老师打电话吧。这点事都办不好，要她个班长有什么用。虽然说当班长更多是为了自己将来，小雨内心深处把为同学们服务还是放在最前面。不然一个人哪有动力做这么多事。公共事业的参与热情能给一个人无限的力量。

那个叫聂云的老师慢慢抬起头，眼睛不看小雨，盯着屏幕。说:

哪个杨老师？院里这么多杨老师！

院里还有第二个杨老师吗？小雨想问，又没问出口。院里还有几个杨老师？并且是班主任？小雨纳闷儿了，聂老师是装糊涂吧。哲学院总共一个杨老师，怎么就成了这么多杨老师呢。小雨意识到聂云在故意为难自己。

她又把笑容重新挂在脸上，聂老师，您看，我们班主任杨总斌老师，他点名让我请您借钥匙。

借钥匙干什么？

聂云从眼镜后递过来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冰冷的话像冰块一样向小雨砸来。

借钥匙干什么这样的事平日里根本没必要过问嘛！教学资源本来就是大家的，难不成借个钥匙要做一个完整的策划书？小雨有点儿郁闷了。

她嘴里还说着，开个会。杨老师给我们开个慈善捐助会。

聂云老师说，你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就在这里。不然这钥匙借出去我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

现在已经一点五十了。同学们早就去了，这会儿肯定在门口蚂蚁扎堆了。

还给杨老师打电话？

我看到小雨着急的搓着手。

“让你打电话，还楞着干什么……”聂云轻蔑地看了小雨一眼，语气僵硬得如同茂盛的树叶里插了几根电线杆。

小雨拨通了杨老师的电话。电话是喜刷刷铃声，没想到杨老师五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喜欢这种铃声。我在门外噗嗤一声笑了。

铃声响了两次杨老师没接。

杨老师肯定以为小雨搞定这件事了。或者他根本想不到这事让小雨会这么费神。

“聂老师，杨老师肯定开车在路上，不方便接电话。”小雨用祈求的眼神望着聂云老师。

“聂老师，您把钥匙借给我，我去给同学们开门，不然时间来不及了。他们都到门口了。一会儿领导来检查看见这么多同学站在门口进不去，说不定又要批评……”

当！

一声响，聂云把右手旁边一串钥匙扔给小雨。小雨又在一个笔记本上签了字，才接到钥匙。

拿到钥匙，小雨冲出办公室，拉着我就奔向教室。

教室门口黑压压一片。我正开门，杨老师已经坐电梯上来了。

整个大会期间，小雨都好像丢了魂一样心不在焉。

杨老师不知道情况，所以有几次话题断了需要接起来都是宋秀秀来解决的。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

小雨闷闷地夹着书包出门了。杨老师经过小雨时问了句，夏小雨有什么心事啊？

哦，没，没有！小雨急忙回答到。

我知道借钥匙一事给小雨留下了记忆后遗症。

我蹭到她旁边，小雨，我去帮你收拾那个女人。我看她肯定是更年期到了。

小雨当然不会允许我那么做。

不久，小雨竞选了学生会主席。

聂老师见了小雨还笑意盈盈。我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

有一天，小雨突然跟我说她想考研。

感觉学生会不过是一个替老师打工的职业，而且这打工付出的不只是自己劳动，而且是整个大学四年青春。

往届当学生会主席或者书记的考上工作的很少，专业知识简直是一锅粥。正如一个来我们学校招聘的领导所说，不敢想象他们是这个专业出生的。

我是无党派人士，对于学生工作的黑幕看得清楚，却懒得参与。不过，说实话，学生会这种骗人的招数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替老师们减轻了不少工作负担。就拿省十二运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学校取得了冠军。奖励的几十万奖金都归老师所有，还记得早晨五点就起来走正步的大一学生，就连矿泉水都是自己掏腰包买的。学校终于以最少的投资取得了最大的回报。

像动员考研这件事，如果全班有三分之一考研率，班主任直接奖励三万。录取五分之一以上班主任直接奖励五万。问题是努力考研的是同学们，几个春夏秋冬坐在图书馆的也是同学们。考上了学校就几句表彰之词也就过了。吃饭表功的却是学校领导。

就这事，我就说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小雨说，这就是狮子分肉的学问。

小雨给我讲了一个狮子管理团队的学问。

狮子让一只豹子管理10只狼，并给他们分发食物。

豹子领到肉之后，把肉平均分成了11份，自己要了一份，其他给了10只狼。

这10只狼都感觉自己分的少，合起伙来跟豹子唱对台戏。虽然一只狼打不过豹子，

但10只狼豹子却没法应付了。

豹子灰溜溜的找狮子辞职。狮子说，看我的。

狮子把肉分成了11份，大小不一，自己先挑了最大的一份，然后傲然对其他狼说：你

们自己讨论这些肉怎么分。

为了争夺到大点的肉，狼群沸腾了，恶狠狠的互相攻击，全然不顾自己连平均的那点

肉都没拿到。

豹子钦佩的问狮子，这是什么办法？ 狮子微微一笑，听说过人类的绩效工资吗？……

第二天

狮子依然把肉分成11块，自己却挑走了2块，然后傲然对其他狼说：你们自己讨论这些

肉怎么分。

10只狼看了看9块肉，飞快的抢夺起来，一口肉，一口曾经的同伴，直到最后留下一只

弱小的狼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豹子钦佩的问狮子，这是什么办法？

狮子微微一笑，听说过末位淘汰法吗？……

第三天

狮子把肉分成2块，自己却挑走了1块，然后傲然对其他狼说：你们自己讨论这些肉怎

么分。

群狼争夺起来，最后一只最强壮的狼打败所有狼，大摇大摆的开始享用它的战利品。

狼吃饱以后才允许其它狼再来吃，这些狼都成了它的小弟，恭敬的服从它的管理，按照顺

序来享用它的残羹。

从此狮子只需管理一只狼，只需分配给它食物，其它的再不操心 豹子钦佩的问狮子，

这是什么办法？ 狮子微微一笑，听说过竞争上岗吗？……

最后一天

狮子把肉全占了，然后让狼去吃草。因为之前的竞争，狼群已经无力再战了，于是只

好逆来顺受。

豹子钦佩的问狮子，这是什么办法？ 狮子微微一笑，听说过和谐社会吗？

我听了这个故事。劝小雨辞职，考研，好好学习一年专业知识，这个社会它最终还是凭着能力吃饭呢。不可能管理者都是一些没能力的人。

实际上，我是感到小雨渐渐被这种工作抹掉了她的天性。

我们宿舍大一一个学生，火龙果。他长得很红，又胖，像只紫色的火龙果，所以我们给他取了个这样的外号。

火龙果大一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为了学生工作连专业课都开始逃。他的人生信条变成了打败书记，取代书记。

我说你是陈胜吴广还是项羽呢。

他在宿舍对着我们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我在办公楼见他帮助上一届一个学长擦桌子。那位学长手叉在腰际，看着他把地上的烟头一个个捡起来说，干得好！

在学生工作处就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自己的个性那一套你就缝在自己肚里，让他自己蒸发腐化掉。

在宿舍见到火龙果他还是那么意气风发。

第一次见到他垂头丧气时那都是毕业时候的事了。他抱着一摞荣誉证书从六楼直接扔下去。

那些烫金大字的荣誉证书在天空中翻飞。像长了红色翅膀的大雁中了猎枪。

那是他用四年青春换来的东西。

曾经多少次，火龙果为了这荣誉证书夜不能寐。

记得火龙果他的女朋友时。

二话不说，直接用他的荣誉证书在他女朋友宿舍楼下面摆了一个心形图案。

两年前，他用荣誉证书追到的那个女孩两年后骂他:除了荣誉证书一无所有。

我们见他女朋友指着他一书包荣誉证书，问他，你拿着这些荣誉正能给我什么？幸福吗？你拿去换一杯豆浆就行了。

火龙果拉着女朋友的手，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可惜，他女朋友根本不吃这套。

我下楼梯见到火龙果正弓着背扛着他那摞荣誉证书往楼上走。

说实话，火龙果能拿这么多荣誉证书也可见他厉害。

放在地上，我一个个翻来覆去的看。都是校园象棋大赛冠军、健美操大赛、普通话甲等、百米跑步亚军、元旦文艺优秀主持人、英语演讲比赛亚军………

如果说，招聘会是一个森林。那么火龙果就是一个拿着猎枪的猎人。他有置敌人于死地的优势。

看到这些，我忽然想不通，他的女友为什么要以这些东西没有用而和火龙果分手。

火龙果那天晚上喝醉了躺在楼道里面。

我上楼看到他被踩了几个脚印的裤管。

“是谁这么不张眼睛，”我朝着楼道吼了一声。

拖着火龙果到宿舍。

我下去和小雨一起给班主任交一份表格。

晚上几次听到火龙果在翻身。隔着一个床板，我问上铺的他。

“哥们，怎么啦。有话对我说说。”

“唉，人活着真没劲。”说完这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早晨，和小雨一起去抢座位。又背了两个小时的单词，既然小雨要考研，我也不能居于人后。

别看我平时丢儿郎当。关键时候，就逆袭了。

回到寝室想取一本参考书。敲门，发现门掩着。

我慢慢推开门，还以为遇到小偷了。看到火龙果挂在暖气片上面。长长的影子像一根黄瓜。

火龙果平时没这么高。

我突然大吼一声，井占林，你干什么！

又扔下书包，冲过去双手抱他的脚，发现一个男人原来可以这么沉，简直就是一块石磨。

我边用上吃奶劲儿把他用肩膀往起拱，一边双手抱着他的大腿，生怕他掉下来摔伤。

我没意识到他已经死了。

随着大叫声走廊聚集了很多人。但他们都不敢动手。只有我一个人左右用劲，就像扛一辆正在非正常降落的飞机，他们报警的报警，喊老师的喊老师。

都没用了。没有一点常识，不然我也不用这么折腾我的哥们儿了。

他悄悄地、偷偷地死了。

没带走一片云彩。

我和夏小雨去参加音乐典礼。

学校又恢复了正常，不，确切说，学校本来就很正常。

学校给了火龙果家里三万块钱做安抚费用。火龙果他的家人我们也没见到。

夏小雨那天突然冷静地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火龙果就是给这批荣誉证给害死的。

我说，胡说。他要死谁也拦不住，一个大老爷们，为了个女人就自杀了，对得起生他养他的父母吗？

小雨说，我倒不这么觉得。要是我用四年青春换来的成果被别人嘲讽，尤其这个嘲讽我的人还是我最爱的女人，那我也会觉得自己简直白活了。

小雨的话让我一时糊涂起来。

到底是荣誉证书害死他还是他自己太软弱无能了。一个男人呢？什么承受不了？

我还坚持自己的观点。不过那一摞沉甸甸的荣誉证从此好像被扔在我心底一个大坑里面了，只要我低头往里瞧，就能看到它们正躺在那里。酒足饭饱、大腹便便的样子。

一旦小雨决定考研，那架势，决堤的水一路杀过来。淹没一切懒惰、投机取巧、三心二意的可能。小雨睡着醒来都是如何学习英语，如何背政治课。

有一段时间，小雨有点儿湿气太重，每天昏昏欲睡。我给她熬了中药。她不怎么喜欢喝，我又买了牛奶，一口中药一口牛奶。这样就好多了。

那两天小雨试图辞职。放弃班长职务和学生会主席。

“小夏，你还真打算放弃。”

“不是，杨老师，说真心话，感谢您当初给了我这个职务，给了我锻炼的机会。不过，现在学习紧张了，如果不考研，我爸爸那里通不过。我几个姐姐表弟都考了呢。”

“小夏，我不是说不让你考。只是你看这都大三了，以后班长的事情其实没多少要做的了。我可以让副班长帮着你分担一点儿。”

“杨老师……”小雨还要说，杨老师一个挥手的姿势，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杨老师肯定不会轻易换班长。他早已经熟悉了夏小雨，有事都吩咐给她做。重要的不是谁来做，而是那份默契，而这正是夏小雨不愿意将就的地方。

前两天安排的一个奖学金，给几名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主要是照顾这几名学生，杨老师觉得他们日后可能还是能有所作为。以奖励性质将助学金发放给他们，但必须从他们手里扣三分之一给班级用，实际上是给杨老师。

他们当然同意了。本来这助学金是发给班级里贫困生的。现在他们额外得了这份惊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谈条件。于是这样下来，八个学生的助学金，杨老师手里都长出来近一万块钱。杨老师在班里说这发放决策是根据长期调查和综合学习成绩以及能力来决定下来的。

夏小雨既然决定考研了就不想再争这些利益，何况她三年拿了三次奖学金都将近四万块钱了，如果加上各种贫困补助。这要是被班级其他同学知道作何感想，实际上，无人不晓。不过，整个哲学院来说，这只是一个基本的常态而已，同学们只能眼睁睁习惯这个常态，而不是这个常态习惯他们。

夏小雨报考的是深圳大学。

她说，研究生期间，她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绩。不会再像大学期间这样，破事缠身。

去深圳市。我也同去。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