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隔壁间是一个一层楼的小房间,之前是余家三兄弟一起放柴火的地方,后来,有一天余家二嫂发现自己家刚刚劈的柴火少了五根,脸黑脸黑地就跑去跟丈夫告状,“连几根柴火也要,真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臭婊子。”
刚刚洗完衣服回来的大嫂刚好从窗边经过,到了操场弄堂之后,把积满污垢的黄色提桶一踢,洗好的衣服粘着地上的灰尘柴火屑散落了一地,然后大声喊了一声“臭婊子洗完衣服回来了,你们过来领自己的衣服回去。”
然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丈夫身边,她的男人前两天刚刚好跟朋友鬼混遇到了车祸。绑着半边腿的石膏正躺在靠路边的一套小屋子里面,接下来,余家二嫂夫妻俩听到了他们在里面嘀咕了一个中午,做好的午饭也不出来吃,余家二嫂夫妻跟还没有结婚的余家三弟根本都不敢进去叫他们,就由余奶奶负责把饭送到里面去。
当天下午,于家三兄弟就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分家大战,碗碟瓢泼一分为三,遇上不可以分割的水缸,余家大哥拄着一根老旧的棍子,一拐一拐地靠近那里,然后用力一砸,把水缸砸得稀巴烂。然后再一拐一拐地爬上那座木梯,去拆掉绑在铁棍子上面的电话线。那台公用的电话,是大嫂结婚的时候娘家人送来的礼物,已经用了快十年了,乳白色的话筒已经变成了乳黄色,现在,大哥要把它搬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面。
余奶奶依旧拿着他的小板凳坐在小儿子的屋门前,眼中不时地闪着泪光,五岁的于佳怯怯地拉着妈妈的衣角站在小弄堂的另外一边,不敢过去靠着奶奶坐,她妈妈跟她说,“你奶奶就是个老巫婆,不然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些儿子呢?”
于佳不敢吭声,用着自己的玩具车把自己的衣服从奶奶的房间里面拉出来,一小车一小车地推,妈妈告诉她今晚不允许再跟奶奶一起睡了,她要把自己的衣服都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面去。她一件件地搁在红色三轮玩具车上面,一点点地往回拉,拉了一个下午才把自己的衣服都挪对了位。
没有人注意到她,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在分割各种家具,数数,然后分为三份,有时候,分为四分。
来来往往的陌生人都挎着一两个红色的篮子,透过那细长的格子,于佳看到里面有一些有泛油的脆 皮烧鸭,还有橘子凹凸不平的纹理,还有花花绿绿的各色糖果,那些人都是平日里没有怎么见过的面孔,那天是除夕,外出的年轻人都回来了。经过于佳门口时总会被争吵声或者碗碟摔坏的声音吓到,总忍不住探进半个头看发生了什么。听说在分家,礼节性地劝慰了两句之后就提着烧酒与烧鸭离开了。
快到七点的时候,他们兄弟妥协决定把耕地、果树那些留到大年初几再抽签做决定,然后发现,除了那些碗碟瓢泼桌椅之外,还剩下余奶奶没有分。
三兄弟陷入了一阵沉默,许久,大哥开口对三弟说,“你既然还没有结婚,房间还是有的,那么你可不可以先跟啊嫂一起住?”
三弟立马反对,“哇,你这样子说话是不会诅咒我娶不到老婆啊?”
旁边的二弟帮忙答腔,“对啊,三弟也差不多到结婚的年龄了,我还是觉得嫂在大哥那里住比较好,毕竟,大嫂都已经结扎了,就两个孩子嘛,可以算好房间,而且,你是大哥,照顾妈,总是要多担待一些的吧。”
大哥沉吟了一阵,“既然大家都觉得要公平对待,都有自己的家室,那么我们还是让啊嫂自己住在那里吧,我们把地方腾一下,应该可以腾出来一个房间的。”他手一指,指向了那白砖黑瓦的柴房,柴房与的儿子之间只隔了一条混凝水泥的乡村小公路,柴房一共分为三间,一边是专门养鸡的,一边是放置柴火的,还有一间是放杂物的,被紧凑地夹在中间。
于佳还记得那个除夕晚上,是他们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约莫七点的时候,大人们才想起来还没有准备祭祀用的年夜饭。
于是,于佳的妈妈去了小卖部一趟,去了开小卖部那家人的家里,去敲门。
那家人正在吃饭,看到于佳的妈妈要买东西那个书生样子的老爷爷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碗筷,挪着步子去高高的柜子上面拿下一个篮子,从里面取出木扇门的钥匙。
小卖部在几百米外的地方,邻居老爷爷推开那扇轻巧的铁闸门,那个铁闸门由铁枝交叉而成,一个节点,就是一个钉子,展开的时候是一个近似于正方形的菱形,看门的时候,正方形每一个顺着钉子慢慢变化,由肥胖的正方形渐渐地变成又瘦又高的菱形,最后瘦成了一条条铁条,紧凑地抱在一起。
摸黑拉了一下藏在门后的灯索,于佳看到整个屋子顿时明亮了起来,闸门扬起的灰尘还没有停息下来,在橙黄色的灯光下飞舞,碰撞,向于佳的鼻腔涌来,于佳作势用手扇了扇跟前的空气。透过飘动得越来厉害的灰尘,她看见围在梨形灯泡附近的蜘蛛网在泛出晶莹的光芒,几个蜘蛛像受惊了一样,用拄起的八条细小的腿顺着八边蜘蛛网慌张地往屋檐旁边的暗角撤去。
水泥堆砌起来的阶梯凹凸不平,周围用几条铁渍斑斑的棕色铁条扭扭曲曲地围着,上面摆放着几个透明的圆筒玻璃罐,被一个棕青色的盖子笨拙地盖着,盖得不好就容易留出一大条空隙,慰藉深夜里出现的蟑螂。
于佳看到她平日里最喜欢的饼干里面爬着蟑螂,两条柔软的胡须在一片饼干上面一动一动的。她不喜欢蟑螂。
但是油铮铮的饼干上细细的白砂糖折射着橙黄的灯光,愈发显得油亮亮的。她想起了平日难得的日子里面分到的那一块饼干,对于饼干,于佳总是有着很多吃法。如果分到两块的话,就小口小口地把边缘烤糊的曲边咬下来,分到一块就把它放进一个塑料袋子里面,压得粉碎,然后在顺着袋子的边边或者用手指美滋滋地舔。
于家大嫂小心地一块一块地数着,然后放进碗里面,“一、二、三……六”,然后看着于佳干巴巴地盯着那个罐子,就拿了半块递给于佳,递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对于佳说,“我们拜完神再吃吧”。
于佳口腔里面升起的唾液立马像伸出去的手一样缩了回去,不哭也不闹。于佳有点怕妈妈,这个印象中没有怎么哄过她入睡的女人,总是把太多的关注点放在哥哥身上。在今天之前她都是跟奶奶一起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