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喜看书,枉披了一身读书人的皮。别人对此万千的诟病,我只能不置一词。
偶然看见《人间词话》,捡起。以前的翻开,从来是有始无终,这一次也未必脱了这俗病。趁孩子们静着不追问的间隙,自己也插上几针地观看。这王静安先生的见识和气概,恐怕让所有词论家观之绝望,自感遇上泰山了。
他的词评实在是好,好到超过他评论的对象,即便那对象是词家顶尖。别以为他先生温良敦厚,他赞誉就一词而出高度,批评就一针直达心脏。被高评者会不会高兴地从墓里跳出暂且不知,被批评者的脸挂不住却是必然,算是铁手判官了。
隔着时代的烟尘,历史已是雾里看花。但他解剖的眼神,却穿透了细胞的DNA,达蛋白质的内里了。这是学术的良心,学人的节烈,治学的风骨。
对同时代的人,他会这样不留情面吗?或者那时代的碌碌作品,哪里值得这先生的大笔一评?
短短的文句,篇章,往后看便不如以前了。才气支撑,就如人的长跑,过了中点就力气不济。哪有什么字字珠玑,有几个好句便是不错。振聋发聩的议论,直达人的命门,言出不能推翻和撼动的见解,大评家的风采便如天人。我最颔首的就在这里。而现在的所谓评论家只会拍马和虚言,品位一下子就落入深谷。
诗词这文字的游戏,唐宋的繁华至顶后,后学者只得皮毛。眼下所有的古体诗,你能看得见佳作吗?文辞和意境的模仿里,气象和境界却是半点也难抵达了。
没有那胸襟,那情怀,自然没有那眼光,那吞吐。
并且他是现在的人,是九零后,是零零后,但他的笔墨里,只得了古读书人二流的样子,你觉得他太像古代的落寞诗人了,袖子里藏着的狭隘拘谨,封锁了本该纵横的昂扬精神。
他不像具体的谁,他身上旧或者古文人的腐朽味太重了,老远都能闻得见。
只有曹雪芹和鲁迅是例外。前者是有那味道的,但终是跳脱出来,抵达新境。后者不算很多的古体诗里,你能从哪首里觉出古代已成俗气的恶味?鲁迅长剑支持,奋力激起,越了天山,开了忧愤深广的大境。他超越了前人,站在最高处了。
艺术的残酷啊,会让多少人暗夜哭泣?
艺术不残酷,还能叫艺术吗?
残酷的艺术,给了我们多好的艺术。长篇小说的顶峰,短篇小文的高度,你披沙拣金后,能不回来继续对着《红楼梦》和《墓碣语》吗?
有多少暗夜的苦旅,十年春风薄酒,江湖夜雨残灯,对着心向的高地?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有谁再登顶,又高了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