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剧透!慎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上一次接触许鞍华导演的作品,是《黄金时代》。一样是乱世,一样是纪录片式的叙述口吻,一样是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却有不一样的感动与精彩。
《明月几时有》,电影如其名,像一首娓娓道来的叙事诗。分明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人们反反复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势?”婚礼上主人吩咐伙计数清餐具的数量,生怕被客人拿走;房东为拉拢人心取糕点时,第三块点心在半空中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回了匣子……人人自危,却如何被冠以如此诗意的一个名字?
影片中没有一处炮火满天的镜头,更是鲜少出现残忍暴力的场景。仅有的几笔战争场面的勾画,竟毫无违和地展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又无声无息地控诉着战争与入侵者的罪行,令人在心中不由感叹有加。
好似一张缓缓展开的水墨画,每一帧画面都静静流淌着一种江南水乡般的温婉风韵:挎着菜篮的女子系好了头巾,一步步踩在青石板的小巷上,落日的余晖在背后目送着她回家,可口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倘若没有头顶划过的战机,没有耳边传来的枪响,没有身后尾随的特务,本就是一幅美好而温柔的画卷。
《明月几时有》,聚焦于庞大的时代背景之下,却不显得空洞无味;落足在平凡真挚的小人物身上,于细微处打动人心。一字一句,温和,平静,充满力量。
乱世无情·儿女有义
刘黑仔/彭于晏饰
东江纵队的神枪手,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的眉眼间永远跳动着少年般的轻快明朗,目光中又不乏一名爱国战士的深沉与坚韧。
一次圆满完成任务后,刘黑仔和队友们骑着自行车归去。一行清冷的月光斜洒在冰凉的石板路上,乌云渐渐从四周漫来,却丝毫阻挡不住几个少年的快乐。一轮尚未被遮蔽住的明月照耀下,少年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满是快活与自在的风声。令人沉醉其中,思绪万千。
为了骗过巡查的日本兵,谎称刚刚被杀死的汉奸是家父而痛哭不已;和一队日本兵狭路相逢时,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几句玩笑间掏出手枪解决了敌人;听到聚首的汉奸讨论自己的性命值五千块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类幽默的戏码,也着实为整部影片增色不少。
乱世英雄,他名副其实。
方兰/周迅饰
从一个青涩单纯而心怀赤诚的少女,在岁月的磨砺下,渐渐成长为一个机敏勇敢的战士。看似风平浪静的眼神中藏满了故事,令人回味无穷。
母亲被捕入狱后,刘黑仔向她讲述着营救方案。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坚定地开口“我们根本就攻不进去,对不对”。她深知,母亲此次被捕凶多吉少,可是倘若冒险行动,恐怕市中队和短枪队都将面临生死的考验。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内心中经历着一次格外痛苦的挣扎,不知什么时候,眼角滑下一滴清泪。
相当出彩的一段表演,情绪由无到有,从断断续续的积蓄到瞬间的爆发,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痛哭流涕,犹如暗夜中流淌的一湾浅水,不经意间湿润了眼眶。
或许,导演并不愿将这一情节渲染得过于伤感,殊不知暗夜中方兰蹲下身低声啜泣的背影,恰恰更令人心痛。
愿码头上那个眺望故人归来的身影,能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李锦荣/霍建华饰
他的一生,多少因那最后一声枪响带上了些许悲情色彩。身为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汉奸”,做人沉稳内敛,处事小心谨慎,每一刻都活在敌人的刀刃上。
“我怕有人跟踪我,就不走过去和你拥抱了”,与方兰告别时,温情的话语背后却藏着多少辛酸;“明月几时有,何时才是团圆时候”,与日本人聊平仄相偕,被逼迫作诗时,寥寥几句道出了心底深埋的愿望;“那你们呢,就只会杀人跟抢劫吗”,生命最后关头,与日本人尖锐的对峙中,他的隐忍终于化作了决绝。
本是和青梅竹马讨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安稳岁月,一声凌厉的枪响,竟让那个没能完成的拥抱成了永别。
蓦然回首,他一直站在灯火阑珊处。
方兰母亲/叶德娴饰
本以为不过是一介市井小民,勤于精打细算,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对外人却算计得很深。虽说身上的小市民气息很重,只言片语间也有不少讨喜之处。
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一个看上去懦弱畏缩的角色,竟然成功地赚得了观众的眼泪,同时深深地刻在人的心底。
刚刚得知女儿加入游击队时,万般的阻拦与不肯。直到女儿离家后又跑出家门,悄悄把一枚金戒指放到女儿手中。极细微的一个镜头,足以将这份母女情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次帮助女儿传递情报被揭穿逮捕后,忍受着敌人的折磨摧残,至死不肯连累别人。原本“死不重要,别连累队友”只是母女间的一句玩笑,可是生死关头,面对国家大义,叶母早已不再是那个为了几块糕点而斤斤计较的吝啬房东,而是一位值得人尊敬与怀念的英雄。
正是无数平凡甚至渺小的普通人,在民族大义面前,放下了小我,用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汇聚成了多年后的一句“胜利再见”。
不知名/春夏饰
一个连名字都不曾提起的配角,戏份不多,印象颇深。
她看似生活在酒醉金迷的世界中,与窗外不安的世界毫无关联。一个传递情报的动作,霎时令人对这个角色心生几分敬意:借自己的家庭优势,与日本女孩搞好关系,似乎过着浮华享乐的日子,却时时注意搜集着线索,为打击敌寇而默默奋战。
尽管最终与方母一样不幸落在敌人的枪口下,她所闪耀的光辉,永远在夜空中激励着一代又一代青年人为了民族的未来,奋勇拼搏。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由梁家辉饰演的林家彬,曾是游击队中小鬼队的一员。多年后头发花白的他,坐在镜头前,回忆起了当年的故事。
影片中黑白的画质,回忆性的口吻,自然流畅的衔接,不仅为影片添上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更巧妙地借这一人物连接到今日繁华的香港,着实精彩。
“别怕,是风声。”方兰短短一句台词,既无比清晰地刻画出一个沉稳安详的女游击队员形象,又渲染出一点风吹草动都惹得人心不安的紧张气氛,温柔有锋芒,却不凛冽刺骨。
日本人的办公桌,试衣服时墙上悬挂的地图,药店的交接,码头的暴露,保险柜前的犹豫……
看似零散的片段,被几个镜头串联在一起,自然地构成了一次完整的传递任务,富有深意却不晦涩难懂。一幅画面,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粉饰,这才是真正的电影语言。
由郭涛饰演的茅盾先生看到刘黑仔手刃汉奸时,从最初呆在原地的惊恐眼神,到渐渐明白过来说出交接暗号,极短的一幕,格外漂亮。
船上,二十几号文化人从东南西北相聚一处,那份见面时的热切与欢欣炽热地跳动在每一个人的笑脸上,浓厚而深切的情谊不言而喻,真实又细腻。
记得整个影厅最寂静的时候,是方兰母亲和由春夏扮演的女孩被日本人击毙后,紧随的一个镜头:微蓝的天幕上铺开了大片柔软而不刺目的阳光,从簌簌摇动的树叶间悉数落下,轻轻播洒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影片中不乏大量留白,甚至连最后的结尾都有几分意料之外,导演只是执笔画上了一个圆满的省略号。母女情,战友情,恋人情……或许,更多空间属于我们自己,去感受,去领会,去身临其境。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若论这部影片的点睛之笔,由久石让作曲的配乐当之无愧。听到这个名字,像是一个惊喜的彩蛋,又瞬间油然而生几分敬畏,期待值愈加高涨。
悠远空灵的音乐,从遥远的天际慢慢涌上来。它的步履时而轻盈飘逸,时而稳健壮阔,逐渐由远至近,由浅入深,悄悄镶嵌在这幅碧绿的山水画上。忽而消散了,似曾相识的旋律依旧在耳边回荡,最终却如水一般无痕无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