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车上,靠窗。
窗外的树像个孩子般疯狂的跑着,后面有着吃人的野兽似的,它跑得很快,快得让我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风在咆哮着,像极了孩子的求救声,他的心情就像外头的天空,灰白色的。
车停了,他循着记忆找到了那所很不起眼的老房。
那扇早已看不出是什麽颜色的小门,被风轻轻地拨弄着,发出阵阵呜咽声。门上贴着的福字,早已泛白。破败的石墙被不知名的藤蔓死死缠住,空有木框的窗户在风中颤抖着,原来,家成了这个样子。
他是临川人,这所房子是他爷爷年轻时建的,几代人都是在这个房子长大。后来他父亲在城里买了房子,这便没人住了。以前爷爷在世,他每年都会陪着爷爷过来打扫几次,后来爷爷走了,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不知是忙,还是怕了。
他扶着门,动作很轻,生怕这扇门会因为他的动作顷刻倒下,就像那天的爷爷。
屋子是当年那个模样,一点都没变。每一件东西都是搁置在以前的位置,爷爷生前,父亲本是想以低价卖掉这些家具。可爷爷死活不同意,他说以后回老家至少得有个落脚处。
老人家很是执拗,父亲最终还是尊重了爷爷的选择,而这些东西,一搁就是十几年。
爷爷生前最爱喝酒,可谓是无酒不欢,他最大的乐趣也是藏酒和品酒。总是一个人坐在墙角,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几两老酒。畅饮之后,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丛笑,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因为嘴里没几颗牙了,嘴唇深深的瘪了进去,笑起来着实不好看。
许是太长时间无人踏足此地,屋子里的一切好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品,容不得有一丝一毫的瑕疵,连遍布周围的蜘蛛网都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存在。这间屋子不能少一件东西,也绝不能多出一件东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阳挣脱了乌云悄悄溜了进来。阳光洒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像是给整间屋子镀上了一层金粉,分外好看。可是没过一会儿,金粉已消失殆尽,不知是何缘故,他便跑出门外瞧了瞧,才发现太阳那个顽皮的孩子又不知道和谁玩着捉迷藏。他本想折回屋里,视线却被不远处的戏台紧紧凝住。那是个不算大的戏台,好像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周边到处是野草,足有半个人身高。村里新做了个大戏台,这个戏台自然是没人管。可是这个戏台于他而言是不同的,这个戏台给了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这个戏台也是爷爷一生中最牵挂的东西。爷爷是极爱看戏的,而这些东西城里是没有的,自他去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戏。爷爷晚年之际,因身体原因,他放弃了最爱的酒,因生活原因,他放弃了最爱的戏剧。失去了最爱的两个东西,是怎么也快乐不起来的。
阳光暖暖地铺在了这方土地上,透着从树上漏下来的金色光斑,他好像看到了一位老人提着一壶刚热好的二锅头,紧紧地盯着那没人管的戏台,时不时喝上几口酒,堆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惬意。
十月,一棵老树下跪着一个泣不成声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