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天,山野的风格外的大,垄上的草又青了,知了又开始奋力地鸣叫。我亲爱的父亲,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在这里长眠了十五了。
那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不到六月,天已经开始炎热起来。那时的我为了躲避母亲哄我午睡,偷偷跑到了后院的竹林里。
午间,灼烫的阳光被重重叠叠的竹叶抵挡,而燥热的风把竹林吹得飒飒作响。我抬头往上看,竹枝优美地参差交错相叠,看见竹叶驮着阳光在风中快乐地舞动身姿。偶尔几缕顽强的阳光会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漏进来,形成一群大小不一的光斑。我置身于一片绿海里,满心满眼里都是各种的绿色,清纯的翡翠色让我感觉心旷神怡,禁不住围着一根竹子不停地转动起来,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绿色小精灵,快乐的在林间嬉戏。
父亲和母亲的叫声从前院焦急的传来,我沉迷于转圈圈中,对他们的呼喊置若罔闻。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我。这种时候,母亲必定会生气的责骂我,有时还会拧我的耳朵。但是因为有父亲在,我便会察言观色的趁母亲还未发作之前,偷偷跑到父亲跟前,抱着父亲的裤腿撒撒娇。父亲总是一脸慈爱的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再将我高高的举起,告诉母亲我还小呢,不懂事。而母亲总会无可奈何地说父亲太惯着我了,总有一天会把我宠坏的。父亲是怎么回应的?哦,对了,父亲说,我是她的小棉袄啊,他不宠我谁还会宠我呢。那时的母亲也总是摇摇头就不说话了。
夏天的夕阳总是别有一番风味。经过了一天的炙烤,火热的太阳开始收起刺眼的光芒,逐渐变成一个金灿灿的小圆球,好似一个还未熟透的鸡蛋黄。微弱的霞光给大地披上了蝉翼般的光彩,云朵也被披上了金辉,像少女般浅浅而行,周边时而飘过几朵白云,宛如鲜艳夺目的彩缎,将天空装点得更加绚丽。
我们沐浴在夕阳温馨的光辉里,在村口的古槐树下玩着斗鸡,捡石子的小游戏。这时各家去田里劳作的人们便会踏着霞光,扛着沉重的犁耙或锄头,互相说笑着,从堤上缓缓归来。等走到村口时,又各自唤着孩子的乳名,一同朝家中归去。
父亲总是在隔着好远的时候便开始唤我,等我跑到跟前时,便会将农具交给母亲,一把将我放到他的肩上,骑坐在他厚实的肩上。这时的我便会无比的自豪,在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中缓缓离去。因为别家的父亲在操劳一天之后,是决计不可能再背着或抱着他们的。
夏夜总是让我十分的欢喜。满天的繁星在树梢头辉映着;黑暗中,四周都是黑黝黝的树影。只有屋后的一池水,在夜风中微微泛起涟漪,反映出一些光辉来。池边长着一片茂盛的菖蒲,悠悠的清香随着夜风想各处飘去。这菖蒲丛便是萤火虫的发祥地。它们偷偷从菖蒲中探出头来,忽明忽暗的如星星点点的小白光到处乱窜。有时它们也很调皮:一个飞在前面,亮了起来,另一个就会向它追去,但前面那个就会忽然隐没了,或飞到树影里,与斑驳的星光混杂在一起;或飞入菖蒲丛中,让其遮挡住身体。于是追逐者失去了目标,便会寻找新的目标开始追逐嬉戏。所以水面上,菖蒲丛中,一明一暗,一上一下的闪闪白光与天上的星光一样繁多。
这是每个有星月的夏夜都会见到的情景,母亲和父亲,爷爷和奶奶都会搬一个椅子坐在屋下一边纳凉,一边谈笑。调皮捣蛋的我是决计安坐不了几分钟的,便偷偷跑到屋后,嘴里一边哼着儿歌,一边用芭蕉扇去拍萤火虫。偶尔兴起时,还会用手去捉萤火虫,然后把它装进预备好的鸡蛋壳里。尽管母亲一再告诫我:萤火虫的尿液有毒,让我最好别碰它。但我仍义无返顾的将它们偷偷地带进我的卧室,放到我的枕边,让它作为一个小夜灯伴我入睡。
后来,百花凋尽,山岳化作沧海,父亲孑然远行。从此我便懂——人世几欢哀,而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在后来的很多时光里,我都无比的羡慕全天下的父亲,辛勤种地的父亲,喜欢抽烟的父亲,头发稀疏的父亲……
我无数次的梦见:他牵着我的手,从田里的小径上归来,带我去河里捉鱼,陪我在夏夜里捉萤火虫,半夜哄我入睡,为我驱赶蚊虫……只是醒来时才发现,他早已不在。那个说好要陪我一生的男人就那么丢下我,狠心的走了。于是无尽的落寞和悲伤席卷而来,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些有关父亲的夏日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也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夏天……
时有落花至,天堂应如是。
自你走后,我的世界,只有冬夏,再无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