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过的二师十七团六连,后期曾有许多六十二团的战友调到十七团六连。听战友说因为六十二团有的连队收不上粮食,只好解散一些连队,调到十七团。十七团在内蒙中滩,相对地理环境好许多。
下面摘录一篇《水在哭泣》,也是一个女战友写的,她叫穆凤兰。
“ 我们内蒙兵团二师六十二团五连,在巴盟前旗最北部的一个山沟里。这里原是一个牧业点,坡多地少,十年久旱。为响应” 以粮为纲 “ 的要求,我们在山间的坡地上种了数千亩的玉米和糜子。可是没有浇灌条件,只有眼巴巴地盼着老天下雨,来浇灌庄稼。
1970年6月26日那天,(因为这是一个祭日,二个女战友牺牲在这一天,所以牢牢记住了这一天。)暴雨整整下了一天。傍晚时分,一条条小溪从山上流下,又汇成汹涌的洪流冲向田间的河槽。洪流把山上的羊粪都冲了下来,把洪水适量地引进农田,即浇了水,又上了肥。这里的老乡年年都是这样,顶风冒雨地去拦洪浇地。今天,也是我们知青队伍第一次去拦洪浇地。
吃过晚饭,天已漆黑,雨还在劈头盖脸地下着。随着一阵急促的哨声,战友们迅速地站好队伍,连长做了简短的动员,带头冒着雨扛着铁锹,冲向黑暗、、、过河槽时,虽然河里的水还只有半人深,但碗口大的石快也随着激流撞击得砰砰作响。头上是倾盆大雨,脚下是急流和石块的裹挟,黑暗中我们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咬牙忍着脚上被石块划破的伤痛,冒着风险努力冲过一道道怒吼的河槽,赶到我们的农田、、、我带着三排执行引水、筑坝、和拦水的任务,别看我们都是女生,干起活来一个个不比男生差,任务完成得很好、、、
往回返时已近午夜,雨还在下,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洪水越发汹涌。返到河槽时,只见河边趴着一个黑影,是二班一个战友,大概他落水已经让泥沙呛得迷迷糊糊,他趴在岸边断断续续地说:“ 别管我,水里还有人。” 其实河里没有落水人,是这个战友误会了。他的话音刚落,我身后的八班长就激动地大喊起来:“ 同志们,为人民立功的时机到啦!” 喊完她就带头跳进水里,紧接着就有五六名女战友跟着跳下水去。作为排长的我,没来得及阻拦她们,我至今痛心疾首!这些年轻幼稚的女战友,凭着一颗无私无畏的心灵,满腔赤诚的热血,懵懵懂懂地还没有弄清情况,就奋身跳入涛涛的洪水,她们只有一个念头: 抢救战友!”
(按语:别说是救人,就是救一根木头,她们也会跳下水去。1969 年的八月在黑龙江刚插队三个月的上海知青,才十八岁的金训华,也是山洪暴发,为了救两根电线杆不幸遇难。两报一刊发表社论,号召全国青年学习金训华爱国的精神——国家事大,个人事小、、、金训华被追认为知青英雄。)
“ 可是,她们一跳入水中,立刻被凶猛的洪水冲倒,泥沙、石头和浪头一起击打着她们单薄的身体,根本无法站立。一道闪电照亮了河槽,只见她们单薄弱小的身躯在泥水中挣扎,刚站起来又被冲倒、、、在这生死关头,我们女排战士没有一个胆怯后退,我们互相鼓励着,互相拉着手,经过一番拼搏,终于把跳入水中的战友都拉上岸,我赶紧清点人数,才发现缺了两个女战友。
这时,连长带着其它排的战士也赶到,我立即报告了紧急情况,连长马上组织大家沿着河岸寻找,是死是活,一定要把两个女战友找回来、、、风终于停了,雨也停了,天也亮了,在离入水处几百米的地方才找到她们俩,已经没有呼吸。
牺牲的战友是北京知青武绍茹,和天津知青张淑芬。她们都还不满十八岁,到兵团也只有短短几个月、、、
天津知青张淑芬来兵团才两个月,别看她个子小,身体弱,干活却不肯落后,挖大渠时,站在比她身子还高的渠底下往上扔土,每扔一铁锹都要付出巨大的力气,一天下来两个手掌上都是血泡,胳膊肿胀,她硬是没有叫一声苦、、、
还有北京女知青武绍茹,那时炊事班送饭来,每人两个拳头大的窝头,有时连咸菜都没有、、、在这种条件下,武绍茹还豪情满怀,写下一首诗歌:蓝天白雪红旗飘,我为革命扛铁锹,脚踏边疆千里土,身献祖国冲云霄!
如今,她们早早地走了,带走了她们对未来美好的向往,她们用生命彻底实现了扎根边疆的誓言,永远留在了那个牧业点的山沟里。”
穆凤兰写的《水在哭泣》里,两个花季少女就这样走了,多么令人惋惜!她们甚至连爱情的滋味还没有体验过,生活才刚刚开始、、、她们在被豪言壮语鼓动时,在激情报名参加时,心里激荡着的是一腔忠诚革命的奉献,是被伟大号召激励着,抱着美好的未来,有着单纯虔诚的信仰。本不用冒然跳入水中,这样轻易失掉少女宝贵的生命,实在让人痛惜!
下面展现一篇男知青李志奇写的的《整编前夜》。这篇文章我读了又读,作者落寞的心情深深地感染了我。也是通过他的述说,我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被强制解散的七连。这种消息很难见报,唯有在《绿、、、》这本书里才能看到。
李志奇在《整编前夜》写道:
“ 1975年4月29日,内蒙建设兵团二师20团七连,走完她艰难历程的最后一步,七连不复存在。从此,20团七连140余名男女知青,被二师十七团接管。
20团,是二师唯一驻扎在黄河南岸的一个团。20团的北面是波涛汹涌的黄河,南面是浩瀚的毛乌素大沙漠,20团被挤压在东西长120 余里,南北宽10里的鄂尔多斯的边缘上。
20团是1970年组建,有二千多人,连长、指导员、军医都是现役军人,没有复员兵,清一色的知青。20团在二师以至整个兵团小有名气,它以地域的自然条件和物质条件的艰苦瘠薄出名,以知青 “ 特别能战天斗地 ” 、能捣蛋和散乱、不服教管而出名。在人们的眼里它好像是瘟疫病毒,是一群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在师部招待所、师医院、在各团、在包兰线的火车上,谁见了20团的人都头痛。
记得在1973年,有位副司令到20 团视察后含着眼泪说:“ 按你们目前这个不服教管的样子,够送军法处。可是看到你们这里的荒凉贫瘠,自然条件这么差,以及部分干部的不良表现,你们能待在这里不走,就是好样的。我向你们致敬了!”
由于诸多原因,1974年下半年,二师要求每团派出一个工作组,开过黄河,帮助20团各个连队进行整顿,16团负责整顿我们七连。据工作组说,只要有人能把20团搞好,不论他是什么级别,立即任命他为20团团长。但是没有这样的能人,整顿半天还不如以前,最终只好解散20团。
可是几年来,我们已经把七连当作第二故乡,涛涛黄河,莽莽大漠可以为我们作证。我们满怀激情来到边疆,在这不见人烟的沙丘上、在这茫茫蛮蛮的荒草滩上、有了被我们拼命开垦出来的处女地、和挥汗挥泪建设出来的营房。战友们同吃同睡、共艰辛共患难,几年相处已经建立起深厚的友情、、、七连是用我们豪迈的青春,和战友们的友谊浇灌出来的第二故乡。在七连,我们活得硬气!那是我们自己建立起来的营地。我们不要被解散,被四分五裂,被陌生的连队接管、、、据说十七团在中滩,各方面都比20团强,但我们就是铁了心,不想离开自己创建的七连!
急得团党委下令:党团员带头走,否则就地开除!
、、、只有一个晚上了,明天就要和七连告别,朝夕相处几年的战友们将各自分散。热血在战士们的躯体里流动不安,脑门发烫,不甘被驱散的情绪无处发泄。不知谁起的头,他们将基建剩下的柳芭和木料,以及能拆下来的门窗,堆在一起燃起大火,犹如夜间的篝火晚会,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唱着一曲又一曲荡气回肠的歌曲、、、
我打点好我那点可怜的行李,坐在马槽子上不停地抽着烟、、、望着那几堆篝火,不时地给我的大黑马添几把草料,那是我专门为它留的。草料早就没有了,牲口们饿的都跑到外面啃草根去。如今要离开七连,最难舍的是我的大黑马,我们走了,谁来接管你?他们会把你怎样?把你卖掉,还是杀了?我不舍地抚摸着大黑马的额头,它一边嚼着马料,一边不时地嗅着我的衣襟。我的烟头闪亮时,能看见大黑马忽闪忽闪的眼睛、、、那是四年前,初见大黑马时吓了我一跳。七岁的子马都六月份了,毛还没脱尽,说黑不黑,说褐不褐,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屁股尖尖的像一把刀,肋骨条条清晰可数。鬃毛打着卷儿,沾满了灰土和草屑,站在那里只打晃。除了身材比一般的蒙古马高一点,两眼似乎还有点神外,简直就是一副下汤锅的料。它原是20团唯一的蒙族军官舍力扎布的坐骑,不知怎么它被遗弃,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没想到,班长将这匹马分给了我,我只好接着。我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把它刷洗干净,又把草铡得细碎,尽量给它多吃多喂。拉车时让它拉外套,让它慢慢恢复。到了秋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它完全变了模样。屁股变圆了,毛皮泛着光亮,抬头挺胸往那里一站,小耳朵立立着,两眼烁烁有光。它前胸特宽,腿腕细而有劲,从马棚牵出来,搭鞍跑去团部二十里地,四蹄翻飞,脚步不乱,前蹄几乎擦着前胸,仅用十八分钟就到了。它驾车拉套从不耍滑,这几年运庄稼、送粪、拉煤、在冰冻的黄河上运送物质,风风雨雨的都是我得力的好搭档!
最使我难忘的是它还救过我一命。那是73年的冬天,早上起来天气格外的冷。我去井台打水饮马,井边已经结起溜尖的冰坡,井口也结满了冰,我棉衣棉裤大棉袄穿得很多,腰上还扎着一条围巾。身子不灵活,不留神脚底一滑,半边身子已经扎入井里。人卡在那里,全靠另一只手撑着井壁,但使不上劲,身子转不回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快撑不住,就要滑入井下时,有人提着我的围巾往上拉我。我赶紧借着这股力量往上爬,总算爬出了井口,可是拉着我的人还不松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的大黑马咬着我的围巾救的我,没有大黑马,说不定我的小命就没了、、、
第二天,天才刚亮,催促人们上车的喇叭已经响了好一阵。我们要走了,要永远离开七连了,可是连部连最后一顿早饭都没有给我们准备。七连指导员躲在屋里不露面,他怕被他整过的知青临走报复他。连长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见不着人影、、、我们是饿着肚子离开七连的。还是几个团副政委和副团长,驾着四辆大卡车来为我们送行。这些副政委和副团长们,小心翼翼地帮我们装着行李,听着战士们的讥讽,他们也不吭声。团部那些用 “ 特殊方法 ” 教育过七连战士的干部们,都不敢露面、、、”
(按语:可惜李志奇没有写出是怎样的——特殊方法 “ 教育 ” 知青,我感觉有点像云南兵团对待知青的关押、打骂、暴虐的方式)
“ 我还站在大黑马身边,用手梳理着它那微卷的鬃毛,它也用脖子蹭着我的胳膊。唉,分手吧,我把大黑马拴在桩子上、、、然后我跳上了车,望着已经没有门窗的营房,望着那匹不停地用前蹄踢蹬着地面,咴咴嘶叫着的大黑马,我的眼睛模糊了、、、”
李志奇作者是用痛苦不甘的心情,写就这篇文章。我能理解他作为一个有血性的青年,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昔日的豪情满怀,那些冠冕堂皇的口号,结果都以被解散被整编的方式碾压下去。所以,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做人做事都要有诚信,这种失败就是没有诚信,是虚假的梦幻,是诓人的,迟早要破灭。后来的建设兵团整个解散,全国近二千万的知青,全部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回到城里,就是最好的解释。
我想,李志奇战友和穆凤兰战友,两个作者也一定都回到家乡。不知李志奇战友后来又见到过那匹英俊的大黑马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