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下课的时候陪你去买汽水,背着大书包顶着大太阳。六月的天气叶子都晒得打了卷儿。在一阵一阵热气逼人的广场上,穿过蔫了吧唧只会猛灌冰可乐的同学老师,我觉得你这条牛仔裤真的妙极了。
冰柜打开总觉得活了下来,就赶紧把整条胳膊塞进去凉爽凉爽。卖汽水的阿姨说快卖完了没有多少,我看着见底的冰柜也不知你想要哪一样。忽然你说让我扶你一把,就捋起袖子挽起裤腿脱下鞋子,跳进了凉快的冰柜。
我顿时吓得呆住了,却又忍不住去瞄你亮晶晶的脚。你踩着柜底转圈,扇着手说要是再大点才好。正好过来了几个我认识你不认识的同学,惊讶地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子。我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卖汽水的阿姨却从房里出来,笑着说你的女朋友还真搞笑。于是我牵着你的手扶你上来,拿走了剩下所有的汽水,倒掉了书包里乱七八糟的课本,把他们装进去,想喝什么就选什么。
上课铃响了,你却不肯回去。我问这么热的天你到底想干嘛,你指了指远处的山。“ 喏,去爬北象山喽。”我看看你,看看山,再看看人渐稀少的广场,最后看一眼门卫室正在打呼噜的老爷爷,去把倒出来的书摞在围墙脚,走吧走吧,反正我也不想上课了。
路上觉得这天气也不算热,因为我们喝着各种各样的汽水迈着各种各样的步子,虽然书包有些重但是当你向我要汽水时我就觉得这个也值得。我低头数着从牌匾到凉亭所有台阶的数量,却不时被你跳来跳去的背影扰乱,最后只好放弃了改而去看山下群群簇簇的高楼。凉亭里的长凳晒得滚烫,你嫌热不愿意坐,站在面朝山下的凳子上,大大的遮阳帽实在好看。我在凳子上昏昏欲睡了。
直到你也坐下来,就坐在旁边,帽子遮住了阳光,可你的光芒直直照我心上。
你问我:“长大后要去做什么。”
我顺着你目光望,是一片连一片的山。看不透你目光所及,竟不知怎么回答。
你却接着说:“长大是未来某个特殊时刻的节点,或许是明天,或许永远不会来。谁也不知道,长大是什么模样。”
阳光正好,树叶在微风中婆娑。你手腕上绳结勾勒出的柔夷雪白。我出神的看着你的帆布鞋,一时间没有接下去。
你转头奇怪地瞄了我一眼,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我希望去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我要看很多书,在临街的咖啡店注视来来往往的过客。我要有一间很小的书屋,养两只猫,和它们,和他们,说我喝过的美酒,看过的美景,说我曾和他们一样,在一个很好看的书店里消磨某个夏日午后的时光。”
我突然很想笑,因为这是每一个文艺青年年少时候都曾做过的梦。可是我没有笑。我看着阳光在你脸颊镀上金色,我看着飞鸟掠过树梢,我看着你长发被吹起时鬓角微汗。长大后,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坐在你身旁,听你梦呓般絮叨。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再见到你。
“莫说长大,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会知道。明天可能和往常很多年一样,上课,吃饭,睡觉。但是明天你会遇到一个你从来没有遇到,以后也永无交集的人。所以明天,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不一样。世上生活着无数人,他们和你我一样,很快就会忘记明天的相遇,时光消散,人生绵长,各自奔赴前路。”
我说完,直视着你。你若有所思地点头,摘掉了遮阳帽,跳出凉亭,踮脚站在石板上。时间在悠悠地走,山脚下国道上的车辆不断穿梭。遥遥听到学校铃声响起,我才记得上课,有些紧张。
“你说——”
“你说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找......”我的话脱口而出,又立刻后悔的戛然而止。
阳光突然格外炙热,如果我能看到我的脸,一定是晒得通红。
你低头去看山崖上遍生的花朵,没有说话,气氛尴尬。
许久,我心里变得焦躁起来。
“越往前走,越能遇到更多。我记得深山里的挑夫,记得古城外的老人,记得都市中的乞者。他们本不会和我相识,他们早都忘了,或者从未记得我。但我记得他们,在某个时间点的相遇,很奇妙。我觉得和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次对话,甚至是眼神交流,是一种......”我不喜欢缘分这个词,一时语塞。
“是一种缘分吧,我不喜欢这个词,但是没有更好的形容。”你捋一捋遮住眼睛的长发,终于开口了。你捋头发的动作,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风景。
“我希望我遇到的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要是遇到一个也喜欢看书旅行写作的人,我要拿出我的热情和积蓄,请他喝一杯清酒,对他说,这是我的酒,请停下来,说一说你的故事。”
夕阳西垂,鸟儿开始归巢,清风吹散了余热,雾气微微升腾。你把帽子扔给我,开始蹦蹦跳跳下山去。下山的路突然很短,书包里的汽水还余,都已不再冰冷,正好享用。我喝着汽水跟着你,不知不觉到了学校,偷偷溜进去,正好赶上大扫除。
我跟在你后面,看你和她们一起走。你长发披肩,落落大方,高帮帆布鞋,修长牛仔裤,一切妙极了。
我没有走上去,只是看着,只是想着。在漫长生活的某个点遇见你,纵然是一瞬,在不久后会各奔东西,在余生会相忘江湖,于几万个日子里,在几亿陌生人中,很幸运。
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2015.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