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空中有一层薄薄的云,丝丝絮絮地铺了整个天空,天空的颜色也因此变成了淡蓝色。虽然只是这样一层薄薄的云,空中却也飘起了雪花,是零星的轻雪,有时能感觉到,有时又感觉不到的那种。
除了这些,今天的天气很好,风也不大,空气也不是那么冷。
范玉贵的媳妇儿讲话说我儿子这么大了才娶到媳妇儿,婚礼一定要有排场,一定要比别人家的更好。所以,当范玉贵家接亲的头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尾车还在村子外呢。
鞭炮齐鸣,烟花满天,热热闹闹的婚礼庆典结束之后,第一悠酒席马上开席,娘家且已经坐定。
这时候最忙的要属大篷车的老板兼厨师范福田了,在这个冬月里,大篷车底下灶膛里的木头火熊熊燃烧着,他在大篷车里虽然只穿了一件背心,但也是驷马汗流的。
这些年一直跟着大篷车干活的三猴子,趁现在没活,得赶紧吃饭,一会儿第一悠酒席下来了,刷碗挑泔水的活全是他的。
三猴子从每个菜盆里盛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菜,又盛了一碗米饭,起了一瓶啤酒。他也不上桌子,就在范玉贵家大门垛子外侧,把盘子和啤酒瓶子往地上一放,自己一屁股坐在了一块砖头上,然后,美不滋地吃起了饭、喝起了酒。
(二)
“嘀————”三猴子才喝了半瓶子啤酒,就被一声长的不能再长的汽车喇叭声吓了一跳。
一辆宝马车已经来到了范玉贵家的大门口,从车窗里探出一张黑黝黝戴着大墨镜的面孔。
“哎,起开点儿,别挡道!”黑黝黝的大墨镜冲着三猴子喊,口气还挺横。
三猴子急忙慌乱地端着饭碗,又端起菜盘子往旁边躲,但不小心把啤酒瓶子踢倒了,啤酒马上冒着白泡从瓶子里流了出来。
宝马车直接开进了院子里,在院子里停下之后,黑黝黝的大墨镜又按了一声长长的车喇叭,好像在招呼着人一样。
这一声还真把人招呼过来了,当黑黝黝的大墨镜下了车刚把车门子关上的时候,范玉贵就迎过来了。
范玉贵心说这是谁呀,院子都这么挤了,怎么还把车开院里来了呀。
“你是——”等走近了一看,一张黑黝黝的脸被大墨镜挡着,范玉贵也认不出来呀。
“老叔,你不认识我了!”看着一脸疑惑的范玉贵,黑黝黝的大墨镜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你戴着墨镜,还真有点儿不敢认!”范玉贵一边说,一边猜想着。
这时候范玉贵的大哥,范玉堂走了过来。
“又来且了,赶紧进屋吧!”范玉堂是范玉贵家喜宴的支呵人,今天凡事都要由他来安排。
“大叔,我老叔不认识我了,你还认识我不?”黑黝黝的大墨镜转头又问范玉堂。
“嗯——”范玉堂也一下蒙住了,“有点叫不上来了,要不你把墨镜摘了,我认认?”
“行,我摘了墨镜让你们认认!”说着黑黝黝的大墨镜一抬手就把墨镜摘了下来。
“呃——”墨镜一摘下来,范玉贵和范玉堂哥俩儿都吃了一惊。
“哎呀,这不是王大干我大侄子吗,这些年混的不错呀,都开上大宝马了!”
能做农村宴席的支呵人,范玉堂绝对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这时候的反应就是比他弟弟范玉贵要快了一拍,急忙扶着这个叫王大干的人往屋里走。
“不急,大叔,我是来参加我兄弟婚礼的,我去大篷里,让我兄弟和兄弟媳妇儿敬我杯酒去!”王大干有些不愿意进屋,望着大篷说。
这时候第一悠的娘家且已经开席了,透过扣大篷的塑料布可以看见,范玉贵的儿子范雷和媳妇儿正在大篷里给娘家且们敬酒呢。
“这悠席都是娘家且,再说,也不能光喝酒啊,还得有菜啊,大篷里太暗了,走,进屋,坐炕上,亮堂的,大叔陪你喝点!”范玉堂拉着王大干的手没有撒开,就把王大干拉进了屋里。
(三)
范玉堂把王大干拉进了范玉贵家的西屋,坐下之后,又急忙给王大干点上了一颗烟。
“玉贵呀,赶紧给我和大侄子放桌子,让范福田单炒几个菜,我要跟大侄子喝点!”安顿好王大干,范玉堂急忙招呼范玉贵。
范玉贵也不敢怠慢,急忙把炕桌放上,又安排人给上了几盘菜,几瓶啤酒。
“玉贵,你去跟小秋子说,外面招呼的事归他了,来人入且的,让他跟你招呼着,我跟咱大侄子喝几口酒!”看着酒菜上来了,范玉堂对站在地上的范玉贵说,然后,又给范玉贵使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说你不用再进来了。
范玉贵领会了大哥的意思,急忙出去了。在外面找到老妹夫小秋子,交待了几句,就钻进大篷里去招呼娘家且了。而小秋子站在院里,发愁的往屋里看了一眼。
“这是谁,咋还把车开院里来了呢!”这时候范玉贵的媳妇儿从大篷里钻了出来,看到了院里停了一辆车就问老妹夫小秋子。
“王大干!”小秋子这时正发愁的看着屋里,便顺嘴就答了一句。
“谁!在哪呢?”一听王大干的名字,范玉贵的媳妇儿脸色马上就变了。
“在屋呢,大哥陪他喝酒呢!”小秋子转回头来说。
“啥,还给他酒喝,我去让他滚!”说着范玉贵的媳妇儿就要进屋去。
“老嫂,你可别进去了,你进去了事就大了,大篷里还有好几十娘家且呢,别闹得娘家且都知道了,多难看呀,就让大哥处理吧,你把娘家且招待好就行了!”小秋子急忙拉住范玉贵媳妇儿说。
“呸,这么多年不知道死哪去,这会儿他妈的蹦出来填乱了!”范玉贵的媳妇儿冲着屋里呸了一下,然后,喘了一口粗气就又钻进了大篷里。
而这时候小秋子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急忙来到了大门口,拿了一个盘子盛了几个菜,然后,又盛了一碗米饭。
这会儿工夫,三猴子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砖头上摆弄着他那个挑泔水的扁担。
“三猴子,你去把这盘子菜和饭,给你老姑爷送去!”盛完菜和饭的小秋子把三猴子叫了过来,“你老姑爷手脚不好,你把这点饭菜给他喂完了,不用着急回来!”
“哎!”三猴子憨憨地回答一下,然后端着饭菜就往村东头去了。
(四)
“大叔,我是来吃我老弟喜宴的,我要去大篷里喝酒去,还得让我老弟给我敬酒呢!”说着王大干就要往出走。
“哎,哎,在哪不是喜宴呀,再说大篷里也没有地方了,一会儿让范雷两口子给咱爷俩儿单独敬酒!”范玉堂心想你都进屋了,就别出去了,“来来,把鞋脱了,咱们稳当地坐在炕上喝酒!”
说着,范玉堂弯下腰就去帮王大干脱鞋。王大干的大皮鞋真亮堂,还有一股浓重的鞋油味,范玉堂心想这一定是来之前精心擦过了。
自己的鞋被范玉堂给脱下来了,王大干就只能上了炕。
“把我老叔和我老婶儿叫进来,我也想跟他们喝点儿!”
“范雷结婚属他们最忙,有大叔陪你就行了!”范玉堂抓起酒瓶子给王大干满上了一杯啤酒。
“就咱们俩多没意思啊,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跟我老叔,尤其我老婶儿好好喝点酒的!”王大干把眼睛瞪得溜圆一边看着范玉堂给他倒酒,一边说。
“咋的,咱爷俩儿得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吧,这一回来,还不愿意跟你大叔喝酒啊!”范玉堂说完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七八年?都十年了!”王大干深呼了一口气,咬着牙说,“就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卖了地卖了房走的!”
“哎呀,时间真快,都十年了!”范玉堂说着就把酒杯举了起来,“来,边喝边唠,大叔敬大侄子一杯!”
范玉堂也不等王大干端起酒杯,自己一仰脖,直接就干了。
“哎,大侄子,喝呀,大叔可干了!”范玉堂一看王大干没动他的酒杯,急忙说。
这时候,王大干叹了一口气,举起杯,一仰脖,他的一杯啤酒也进了肚。
“哎,大侄子就是大气,哈哈!”范玉堂说着,又给王大干满上,自己也倒上了。
刚才一直比较慌乱,这时候范玉堂趁着倒酒仔细地看了王大干一眼,黑黝黝的面孔,有一些削瘦,头发油光锃亮,一看就是打过发胶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板板正正的,还打了一条领带。再加上刚才脱下来的大皮鞋,这身行头可真是够打人的。只是,双手有些粗糙。
“大侄子,一看你这身行头,再看开的这大宝马车,一定是发大财了呀!”范玉堂打量完王大干说。
“还行,做点小生意!”王大干笑了笑说。
“能开得起大宝马的,可不能做的是小生意啊!”范玉堂说着又举起了酒杯,“来,咱爷俩再走一个!”
说着两个人就又干了一杯,范玉堂马上就又把酒杯都满上了。
“没看到范梅?”王大干透着窗户往外张望了几眼。
“嗯,她没回来了!”范玉堂说着自己夹了一口菜送到了嘴里,“来,大侄子,别光喝酒,也吃点菜!”然后,范玉堂把一盘肉段往王大干面前推了推。
“自己弟弟结婚她怎么不回来?”听了范玉堂的话,王大干有些惊讶,急忙问。
“来吧,咱爷俩还是喝酒吧,不提她!”说着范玉堂又把酒杯举了起来,又干了一杯啤酒。
王大干也急忙把酒杯举起来,也跟着干了一杯。
“大叔,你得跟我说说,范梅到底怎么了?”
一提到范梅,王大干的脸色马上变得有焦急了,急忙抓起酒瓶子给范玉堂先满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上。
“大叔,快点,你跟我说说范梅是怎么回事!”范玉堂越是不说,王大干越是追问。
这会儿在大门口,三猴子回来了。
“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小秋子急忙问三猴子,“不是跟你说不用着急回来吗!”
“我老弟在家呢,我让他喂我老姑爷了,一会儿娘家且散了,该没人刷碗了!”三猴子憨憨地说。
(五)
“范梅跟张干巴结婚没两年,就跟着别人跑了,之后,回来过一趟,但都没进得来屋,就被他妈拿着大棒子给打跑了,然后,就没有再回来过!”范玉堂挺沉重地说。
“什么?”王大干更加吃惊了,“张干巴不去找!”
“找过,范梅死活不跟他回来,他就往回拽,结果他被范梅相好的给揍了,揍得还挺重,张干巴腰都弯了,脑子揍得也不好使了!”范玉堂自己喝了一口酒说,“然后,就没再去找过!”
“怎么会这样?”王大干的脸上写满的吃惊。
“哎,都是自己作的,早知道你现在这么好,当时跟了你多好!”范玉堂也叹了一口气说。
“这还不怨我老婶儿,当年她非得说我是一个小流氓,没爹没妈,没有钱,一百万个不同意!”王大干突然又板住脸,恨恨地说。
“事事难料啊,谁知道你现在会这么好呀!”范玉堂举起酒杯两个人又干了一杯酒。
“那时候我来求我老婶儿,结果被她骂得狗血喷头!”王大干喝完酒紧紧的地把酒杯握在手里,“没曾想还没过上一个月呢,她就把范梅嫁给了张干巴!”
范玉堂没有吱声,打了一个酒嗝,然后,把两个酒杯满上。这时候王大干的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了红,酒劲开始上来了。
“他妈的张干巴也太他妈的孙子了,我们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他明知道我和范梅好,他却把范梅娶了,他妈的,不就仗着家里有两个破钱吗!”王大干又把矛头指向了张干巴。
“都要气死我了,我就去找张干巴算仗,结果这孙子真他妈的奸,结婚还没过五天呢,就领范梅不知道去哪打工了,让我扑了个空!”王大干继续恨恨地说。
“大侄子,我知道你这个当空回来是为啥。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日子都过得这么好了!”范玉堂看着王大干安慰着说,“你就听大叔一句劝,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都别记恨了!”
“大叔呀,我气不过呀!”王大干的脸突然抽巴了起来。
“哎,也没啥气不过的,这些年他们过的也不怎么样,范雷因为他姐的事,都没人愿意给媳妇儿,这都二十八了才结上婚。”范玉堂叹口气说,“而张干巴呢,弯了的腰怎么也直不过来了,关键是脑子也傻了,现在你要是站在他面前,他都不认识你了。还有范梅,谁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时候,外面大篷里的第一悠酒席散了,范玉贵两口了和小秋子张罗着把娘家且都送走了。
每悠酒席一散,三猴子就忙活开了,他要赶紧把碗筷刷出来,不能耽误了下一悠开席。
“刷碗的是谁,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脸熟?”听完范玉堂的话,王大干有些沉重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在外面忙活的三猴子。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范玉堂也抬起头看着在外面忙活着的三猴子。
(六)
三猴子正蹲在地上刷着碗,就觉得有人拍他后背。他又被吓了一跳,急忙转头,一看是刚才开车进来的那个黑黝黝的大墨镜,只是这会儿墨镜没有了。
“张干巴,你还认识我吗?”王大干盯着一脸惊容的三猴子问。
“你是谁?”三猴子憨憨地问。
“我告诉你张干巴,这就是报应啊,让你跟我抢媳妇儿,看看你自己这样,猴头巴像的,叫你三猴子不屈你呀!”说完,王大干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三猴子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七)
王大干离开了范玉贵老儿子的婚宴。
车开到村东头大岭上的时候,因为内急,王大干跑到了一个山丘上撒了一泡尿。
系完裤腰带,王大干一转身,山丘上可以清清地望见山下的村庄。望着范玉贵家门口大篷车的烟囱冒着的轻烟,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的手机“叮铃叮铃”的响了两声,一条是手机短信,一条是微信。
手机短信是金州租车发来的,提醒他明天得去还车了。
微信是工地包工头发来的,让他尽快回去上班,否则这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
2017年9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