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帮套在当街眼被蹬瞎啦!”
胜娃子边跑边扯着嗓子喊着,手里的柳条随他跑动当空甩着,眼里看不到一丝属于小孩子的惊恐,甚至声音里有种要昭告乡邻的兴奋。
“拉帮套”这个词是先辈传下来的,在乡下要是有丈夫患重病,不能抚养妻室、赡养老人时,这家老婆征得丈夫同意后,会去再找一个男人担负全家生活,丈夫去世后与此男人结为正式夫妻继续生活,这就是“拉帮套”也叫“三套马”。老帮套就是那支撑生活的第三匹马,只不过他命硬,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都先他死了。
没人知道他的原名,只知道他养了很多羊,遇到他都以老帮套称呼。
三伏天里,大太阳兜头照着。树被晒得抬不起枝杈,路旁的小草也蔫的胡乱倒在一边。胜娃子赤着脚奔跑在发烫的土路上,松散的沙土一踩就发出“噗噗”的声响,一路跑下来胜娃子身后泛起了漫天的扬尘。
听到胜娃子喊叫,村里人相继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着,却被胜娃子荡起的尘土呛的直皱眉。好事的张屠户出门一个斜身拽住胜娃子的衣领,平时抄刀子的右手当空扇着,甩了甩头露出沾满黄锈的牙齿问胜娃子:“你说啥,老帮套眼被蹬瞎啦?咋回事?”
同样好奇的邻居都把眼光转向张屠户这里。张屠户问罢松开手来,胜娃子用力抖了抖肩膀,他也嫌弃张屠户那都是油污的大手。“想知道咋回事你自个去当街瞅瞅啊,我给你讲不清楚。”说完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就远远地跑去了。
“小嘎黄儿,性子还挺大。”张屠户转身关了门就往当街走去,其他邻居也走出门走着猜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王村已经好久没热闹过了,距离上一次热闹是在大半年前立春那会儿,村里人围看着老帮套被五六个壮小伙子在当街一顿毒打。至于原因,有的说是老帮套偷看人家媳妇儿洗澡,有的说是老帮套牵着羊去人家麦田里放,麦苗被啃了大半。偷看人家媳妇洗澡这事儿信不得,刚立春天还冷着,农户人家里没有专门洗澡的房间,大冷天的只要不是神经病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洗澡的。放羊这一说,还是有些可信的。至于真正原因,没人去费劲的了解,村里人更喜欢听坊间的各种传闻,口口相传的各种版本的轶事,这是庄户人家平淡日子里的唯一娱乐,有这样的谈资聊起来和看大戏一样热闹。
人群陆陆续续的到了当街,老帮套像个稀罕物件被一群人包围着。抱着孩子的妇女指指点点的讨论着,男人们有的抽烟有的搓胡子挠头的观望着,人群最外面的小孩子也用力的往中间挤,有些孩子挤不动就跳起脚伸着头来看,总之,一番热闹景象。
老帮套已经昏厥,身子蜷在人群最中央,两只手无力的搭着,他左胳膊上绑着根麻绳,麻绳的那头一只兔子往外拼命挣着,拉的老帮套的左手也跟着一抖一抖的。他花白的头发也一半被染成了红色,鲜血顺着脸颊往下躺着,地上的沙土已被浸成殷红一片。
忙活在老帮套身边擦擦洗洗的是村里给牲口看病的葛兽医,葛兽医也不是正儿八经有真本事的兽医。放在平日,四乡八邻的牲口跑肚拉稀都不愿意请他来看。因为不请还好,牲口带病扛个三四天兴许能好。一旦请了,花钱不说,治成什么样子就没人说得清了。张屠户家里的大黄狗就是他治死的,那狗非常大,小牛犊一样。大黄狗屁股上长了个疮,张屠户请葛兽医来看,葛兽医和大黄狗相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黄狗就疯了,满村子乱跑,撵鸡爬鹅的,折腾了一会就疯死了。
“呦呦呦,恁瞅瞅咱这葛大兽医都出手了,这老帮套还有的活不?”
“啥有不有得活,这看着不像是眼被蹬瞎了,估计又是惹事儿被人家打了......”
“恁都知道啥哎,这看起来就是被车撞了拉回来的....”
七嘴八舌的讨论中,一个自称见证者的兴高采烈的讲出了事情发生的原委。
事情是这样的:
“连天的大旱让地里的麦子几近绝收,老帮套的羊也跟着没了吃食。今天老帮套去田里转悠,想找点草给羊吃,却在田头的草垛上扒出来一只又大又肥的兔子。兔子可是个稀罕物件,粮食都快吃不上了更别说肉了。这下子可喜坏了老帮套,他用根麻绳把兔子绑在自己胳膊上,拿到当街就跟大家伙炫耀。正在老帮套得意的时候,不知谁说了句,这兔子公的还是母的啊?
这一问可把他问住了,还真没注意。老帮套心想着这还不容易,抱起兔子一只手掰开兔子后腿就把脸往前凑,这一凑,兔子一蹬,眼就瞎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人把话一讲,听到的人又是一阵哄笑。张屠户也跟着笑着,不过他此时身体正朝老帮套挪去,张屠户眼睛盯着老帮套手上绑着的兔子,到兔子边上就是一个猛扑。
这一扑,激起了一大片尘土飘起。张屠户扑到地上就往身下一阵扒拉,却没摸到那只兔子。原来在张屠户扑下来的时候,老帮套突然坐起来了。脸上的血甩了葛兽医一身,甚至那破碎的眼球直接飙到了张屠户的脖颈里。老帮套伸手把兔子顺着麻绳一把拉到怀里,大喊一声:
“他娘的胜娃子!这兔子是公的!”
然后直直的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