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不记得?

文:写不长


我姐的记忆力之好,简直令人赞叹。三十多年前,我家丢了一根针,一根毛衣针!整个事件的始末,我姐至今记得一清二楚。

曾经,不满五岁的我拿着一角二分钱,出去打酱油。稍后回来时,瓶子攥在手里,是空的,钱没了。

这事儿,我姐像回放监控录像一般,一遍遍向我复述:那天的天气如何、家里几个人、父母为什么差遣我、我当时是怎么出门的、怎么回来的,在家人的询问之下,我以什么样的表情应对......虽然,作为当事人的我,对此没有一丁点儿的记忆,但她的讲述中掺杂着大量细节,增强了事实的说服力,所以我只能信服,无法辩驳。

我们经常会有如下对话:

“咱们上幼儿园的时候,隔壁班里有个叫**的男孩,你还记得吗?”(我和姐姐在幼儿园时,是同班同学加同桌。)

“不记得。”

“你怎么会不记得?小个子,那年六一儿童节上台表演节目,朗诵诗歌,雪花,雪花......露出一口大黑牙。”

我茫然地摇头,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个小孩,他爸是粮管所的,她妈是供销社卖布的,有一年,咱妈去买布,她给咱妈扯的布扯偏了,把咱妈气坏了,你不记得了?”

她的嗓门明显提高了,恨不能把自己的记忆复制再粘贴给我。

我配合地紧锁眉头,在记忆的深海里徒劳地打捞着。她在旁边锲而不舍地启发:

“他穿她妹妹的裙子来上学,他还抢过你的苹果,还有一次,他用你的杯子喝水,还强词夺理说这是自己的,明明你的杯子是绿的,他的杯子是白的......”

我放弃搜索,转而问她:“怎么了?”

“我昨天去逛街,看到他了,我只看他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她得意洋洋地回答。

“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我告诉他,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上幼儿园时,我就在你隔壁班,我们老师姓王,你们老师姓郭,你抢我妹的苹果,用我妹的杯子喝水,我和你打过好几次架,你六一儿童节上台朗诵诗歌,雪花,雪花......”

“他想起来了吗?”

“没有。”她神情略微沮丧,“他说,除了表演节目,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大多数人如我一样,记忆力平庸,对琐碎生活中的无数平常小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都已打包处理掉。可是她,大脑中好像设置了一层层密密麻麻的珍宝格,随时就会弹开一个,倾倒出的记忆之详细,连作为当事人的我,都会吓一跳。

我们是同样的爸妈,吃同样的东西,上一样的学校,身边是同样的老师和同学,可是,我们共同拥有的那部分记忆,我的是缩略版,她的是大英百科全书。

上中学后,我们同级但分在不同班,三十年后,她和我一起看我们班同学聚会的照片。那些曾经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如我一样,鱼尾纹爬上眼角,发际线越来越高,少年的模样几乎茫然无存。我辨认得辛苦,她却能够对其中的大多数人,毫不迟疑地叫出名字。

那明明是我的同窗三年的同学,她当年只是偶尔过来,却像是给每个人都建了档案一般,在三十年后依然如数家珍。

最神奇的是,我的一位朋友,三十年没有联络,前段时间打电话到我家里来,是她接的,对方还没自我介绍,她就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把人家吓一跳。原来她的大脑不光储存模样,还储存声音呢。

前段时间,我看《头脑特工队》,我想我姐大脑中的记忆球,可能比我多几十倍吧?

可是,她卓越的记忆力,在背书上丝毫发挥不了作用。上学时,她就打怵文科,史地两科的成绩,总是拖她后腿;考职称时,经济法勉强及格。一听说要背点什么,她就下意识地犯困。

对此,我有点幸灾乐祸。

无独有偶,我后来认识的演员朋友李布丁,记忆力也有超凡脱俗之处。

李布丁有一年备考北京市的导游证,想在没戏时当个导游接个团什么的,赚点家用。半年中,我看她拿着那几本书,早也背,晚也背,炒个菜都要抽空瞅几眼,感天动地的勤奋。

还有两周考试时,我拿过一本《北京市主要景点》,问了她几个常见的问题,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我,好像我说的是火星语言。

我知道,她报名的钱白瞎了。

考试当天,她兴冲冲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悄不蔫儿地回来了。

“这么快就考完了?”

“忘带身份证了。”

“你怎么会不记得?”

“嗨,就是没记得......”她溜着墙边回到自己房间。

她没当上导游,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可就是奇怪了,她当演员,几页纸的台词,读几遍就能背过。大学时,她演一个莎士比亚戏剧的片段,那么长的人名,那么拗口的台词,她在台上一点磕巴也不打。为什么这些天赋,无法使用到其他地方呢?

想必这就是上天的公平之处吧。

同事的姥姥,得了老年痴呆症,经常困惑地对着来看望她的儿女发问:“你是谁?”

女儿问她:“你吃饭了吗?”

她回答:“没有。”其实刚喝完疙瘩汤。

她慢慢地下床,客气地跟女儿说:“您先坐着,家里正收麦子呢,俺娘烙的饼,我得趁热送到地里去。”

她说她很忙,她要帮着爹娘收麦、打场、推磨、纳鞋、挑水、赶集、喂鸡......

八十多岁的老人,近几十年的记忆完全涤除,头脑中却顽固地留存着少年时光。在新世界里,说着旧时光里的话,惦记着那些总也干不完的活儿。


Endless

给你一些,不给一些

记住一些,忘记一些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00协议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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