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是从董事长办公室直接下达到她这儿的,挂了电话,倩铃仔细回味了刚才的对话,她觉得董事长应该只是让自己一起陪客人吃饭,那么她就是出席人员中的一个,没什么好担心的。想到这她哼起了曲子,隔了一天又能进城了,对她来说,就跟放假一样。收拾利落背包,把门一带,就奔下办公楼。
三矿区的办公楼就在矿山的边上,对外她都说是办公楼,实际上就是工地上搭建的简易房。主任语重心长的跟她说过好几次,赶上好时候就乐去吧,他们那会儿就是个茅棚。从办公楼到县里的公司得开上一个小时,过四座山头,三个镇口,有急事儿了等不了下来的车还得挤小巴,再坐透明顶棚的三蹦子十五分钟。好在她喜欢看山,看山上的树,山下的河,偶尔有些粉红色的桃花会从林子里跳出来,被白花花的梨树映衬的甚是娇艳。安远的特产是大白梨,桃子少有人种,得碰。倩玲跟杜铭要求了几次一起去山里看桃花,可惜总是被他的任务占了先机。
车停在一座低调而雄伟的建筑下面,宏运公司就在这座10层高楼的后头。倩铃喜欢他们公司,不单因为是跟杜鸣在一块儿,还因为公司的氛围好,董事长是当地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故事多是在酒席上听到的,主任一开口,董事长就像是评书里面的人物,披荆斩棘,历经磨难终创辉煌。几千人的公司,三分之二都是工人,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不为董事长是尊的,倩铃也不例外,而且都是发自肺腑的佩服和信服。
主任看到倩玲打扮的精致动人,却泪眼吧嗒的,心头也不得劲儿,他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在意这件事儿:“冯秘书晚上也在,有她拖着客户,你还担心个啥!”倩玲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想让弄花了脸,“您就陪我们一起不就得了,有您在,饭局也有意思”。“傻丫头,人家点名要冯秘书和你俩人,我去不是给人家打脸呀?你放心,董事长跟他们特意交代了,绝对不会为难你,玲子,董事长从前可从来没跟客户叮嘱过这些啊,不是因为你是杜鸣大老远带回来的高材生,他能这么保护啊?再说,不是还有......”主任边说边信服地点着头,倩铃一肚子的话又憋了回去,她不能让主任危难。
倩玲头低着,闻着桌上烟缸里的灰烬味儿,有点焦香,这味道让她感觉安全。但一想到那几个老男人身上的烟臭味儿,她又紧张起来。心里恨恨的怨起杜鸣,都怪这个坏蛋,我跟着他来这破地方有什么好,今天这场面要是撑不下来,回头我就跟他分手,回家!她手里使劲儿摸索着脖子上挂着的翡翠葫芦吊坠儿,这是杜鸣从云南矿工手里买的,货真价实的尖货翡翠,小小的一颗甚是可爱。云南人手里也有大个儿不贵的,杜铭没买,知道倩铃不会喜欢。
倩玲来到后厨,老师傅他们正准备晚上的菜,她查对了一遍,那几个黑胖子爱吃的一样没少。她对公司招待过的客人资料如数家珍,冯秘书资料缺的时候也要打电话问她。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要自己上阵接待这几个人,无论是酒店的服务员还是公司的女职工,只要被他们看到,没有一次不被占便宜的,姚总向着自己人,也不敢说的太多,只能尽量多安排男士陪同。女的也就只有冯秘书一人受得了,人家不是白当董秘的,吃的了苦的人,未必能吃的了亏,冯蕾就都能吃。
倩玲没有冯秘书长得漂亮,个子也是南方姑娘的中等个头,但小巧苗条,显得甚是活泼,大眼睛会说话,谁看了都觉得是个有故事的姑娘。的确,从安徽小城来到东北这大平原没几年,经历的事情可比她之前18年加在一起都多。“哎,冯秘书,嗯我到了,正在检查菜品,没问题的,5点我到大堂等你。”今天的第四个电话终于让倩玲进入工作状态,她到卫生间把发夹重新别了别,刚刚杜鸣来电话,说晚上至少得十点才能“完工”,上面好容易有来考察井下环境的,他不陪好,谁给兄弟们挣补助。倩铃一听,本来的埋怨也就消散了,不是为着他的重情重义,为着他始终放不下家乡的矿山,她怎么会放着大上海的外贸公司不去,奔这山沟沟里来。上大学前爸爸送给要远行的她一句话:人要靠自己,路才能越走越宽。北上求学,遇到杜鸣,来到宏运,这句话她记了五年。倩铃看着镜子里淡妆遮住的稚气的脸,暗暗在心里发着狠:管他几个总,绝对不能让他们占便宜!要么,我就走人。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走,杜鸣舍得么,这么多好的同事舍得么。矿上的兄弟,没错,对她来说也是兄弟,只一年时间,她深深体会到真正的人是什么样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工人,让她感到从没有过的敞亮,舒坦,随和。当初妈妈死活不同意她留在东北,说那地方青菜河鲜都吃不到,小姑娘怎么让人放心,那个什么杜鸣,爸爸妈妈一面都还没有见过,就同意跟他结婚了,实在是个傻丫头。但她从来没怕过,爸妈嘴上说着,但自己真做决定了一定是不会反对的,也因此她始终有勇气自己做决定,有勇气面对未知的一切。大概到很多年以后,那个自己才会对现在的她苦笑着说“无知无畏吧”。
出了电梯,倩玲一眼就看到穿着水绿色连衣裙的冯秘书,好家伙,自己穿的淡红色上衣真好跟她配成一台戏。冯秘书冲她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俩人一起站在酒店门口等着。谁也没有看向车来的方向,直到一辆超大的黑色路虎驶到面前,倩玲紧张的嗓子里就要喷出那颗加速跳动的小心脏了。两高一矮三给黑黑的壮汉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高个儿的直接搂上冯秘书的腰,两人笑盈盈的就进去了。剩下的一高一矮盯着倩玲看了半天,见她不说话颇有点生气,高个胖子一个烟圈儿吹上去,倩玲发恶心的想往外吐,强忍住了。她僵硬的扬起倔强的下巴,微笑得一丝不苟,把两人让进大堂。如果有人注意到,会发现倩玲的手指全都紧紧地按着自己的手掌,那里面没有别的,唯有两手窝冷汗。
倩玲看着面前满满一缸白酒,已经飘忽的眼神瞟了一眼手表,才七点。在座的五位已经喝过六轮了,再喝下去,难保不出什么状况,她感到矮个儿的胖张总凳子已经挨到自己的屁股了。倩玲逼着自己使劲儿咬了下舌头,疼得登时站了起来,吓了桌上其他四个人一大跳。”各位哥哥,陆倩玲再敬你们一杯!妹妹我是安徽人,二十岁之前没喝过酒,进宏达以来今天是第一次喝白酒,妹妹敬三位哥哥照顾宏达,我斗胆代表董事长和总经理还有我自己,敬您三位……”矮个胖子笑到“三个人就敬一杯酒哈!”倩玲眼睛一转,从冯秘书面前拿过小酒盅倒满酒,一下扣到盛满酒的玻璃杯中,再拿过一个红酒杯倒满,把玻璃杯装进红酒杯里,双手扶着杯子,冲着三个男人发着狠劲儿“可以了么三位哥哥?”没人说话,冯秘书想说说不出来,她今天真的尽力了。哥儿几个见她这样生猛,也没敢动,眼睛齐齐望向冯秘书,等着她圆场。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家里暖黄的小壁灯,倩玲已经记不得是谁先走出宴会厅的大门,只记得自己被抱出去时嘴里还嘟囔着:“让我走吧······”。她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划过地面的声音,接着是钥匙开门,她想站起来却动弹不得,好像个人形铅球只能坠在原地。门开了,一张透着亮光的黑脸露出头来,一嘴整齐的牙上下敲击着:“玲子,你不是想看桃花么,我给你带来了!”杜鸣肩膀上扛着一棵桃树——是的,一棵真正的桃树,带着根须和泥土,满是花苞和树枝的桃树。倩玲笑了,眼泪和着她的酒窝,一起醉倒在哪一树桃花的香味中了。